聆 听 交 响 曲
—读海涅 小说《帕格尼尼 》
张世君
读 罢海涅的《帕格尼尼 》, 犹如聆听了一首
美妙的交响曲 , 久久沉浸在小说创造的音乐气
氛中 。
这是一个很小的短篇 , 描写作者去音乐会
聆听意大利小提琴演奏家帕格尼尼的演奏 。对
音乐大师演奏过程的四段描述 , 便是小说的整
个 内容
。 在结构形式上 , 这四段描述 , 犹如交响
曲的四个乐章 , 作者把他聆听音乐时感受到的
音乐情绪 , 想象出的音乐画面 , 以 及观看到 的
音乐形象 , 用语 言文字具体描绘 出来 , 形成 了
对交响曲四个乐章的文字解说
。
因此 , 小说描
写的不仅是作者在聆听交响曲 , 我们读这篇小
说 , 随作者一道 , 也在聆听交响曲
。
春天的黄 昏 , 蔷薇吐出芳馨 , 夜莺在歌唱
。
帕格尼尼穿着紫缎紧身短裤 , 银绒绣花坎肩 ,
和他一身古式打扮的情侣在一起追逐嬉戏 , 这
是一种甜蜜而令人销魂的幸福 , 他们融合为一
体 , 消失在和谐之 中
。 突然 , 欢快的旋律中发出
一 声悲哀的呻吟 , 帕格尼尼发现躲着的情夫 ,
他把他扔 出门去
,
把 匕首刺进年轻美女的胸膛
⋯ ⋯这是小说描写的帕格尼尼第一段演奏所
呈现的图象 , 好似交响 曲的第一乐章 , 音调欢
快 , 色彩鲜亮 , 表现 了主 人公诗意如歌 的爱情
生活 , 预示了灾难的来临 , 充满戏剧性效果 。
琴声不再幻化成鲜明的形象和色彩 , 一支
撕人心肝的凄惨曲调 , 从黑暗中飘送出来
。
帕
格尼 尼 身 上穿着一 半是黄 , 一半是红 的衣服 ,
脚 仁戴着沉重的锁链 , 生活在黑暗的地狱
。
魔
鬼驱遣他 , 女妖嘲弄他 。 无数的死魂灵从坟墓
里爬出来 , 等待着对 自己的命运作末 日审判 。
在痛苦的煎熬中 , 帕格尼尼疯狂而绝望于猛拉
一 弓 , 他脚 上的铁链恍嘟一声断了 , 魔 鬼和女
妖消然遁去 。 这是小说描写的第二段演奏图
象 , 好似交响曲的第二乐章 , 音调沉重 , 画面阴
暗 , 描写 了主 人公忍辱含羞的苦难生活 , 充满
痛苦的哀号 。
落 日的余辉倾洒在无垠的海面上 , 把海水
染得通红 。 帕格尼尼身上裹着长大的修士袍 ,
腰间系着 一 条丝带 , 赤着脚 , 孤傲地立 在一块
突出在海中的岩石上
。
他大声呼号 , 挥动手臂 ,
招来狂风暴雨
。
一时间 , 啸叫声
、 怒吼声 、 隆隆
声响成一片 , 犹如天塌地陷似的 。 从血红的海
涛中 , 冒出一个个挣脱 枷锁的妖精的脑袋 ,
向着拉 弓的修士 扑 去 ⋯ ⋯这是 小说的第三段
演奏描写 , 好似 交响曲的第三 乐章 , 音调热烈
奔放 , 画面激 昂动荡 , 表现 了主 人公的斗争生
活 , 充满反抗的重音
。
风 暴 已经平息 , 一切恢 复宁静 , 琴声慢慢
地在空中回荡开去 , 庄严雄浑
。
浩渺深远 的空
间 , 悬浮着一个光辉灿烂 的圆球 , 圆球上 帕格
尼尼昂然而立 。 他容光焕发 , 带着慈祥和蔼的
微笑 , 一件天蓝色长袍裹住他高贵的身躯 , 黑
得发亮的卷发披在肩上
。 他像天神一般拉着他
的琴 , 天地万物全在屏息聆 听 , 星球 围绕 他转
动 , 朝圣者向他走来 , 嘴里唱着赞美诗
。 天籁的
和谐音响汇合在一起 , 终于变成纵情 欢呼 , 响
彻寰字 。 这是小说的第四段演奏描写 , 也是最
后一段描写 , 好似交响 曲的第四乐章 , 音调甜
美柔和 , 画面灿烂辉煌 , 描绘了主人公追求和
谐的理想生活 , 充满理想的憧憬
。
音乐是一种抽象的时间艺术 , 诉诸听觉 。
它渲染情绪 , 表现 内在的情感 , 而不作具体的
的概念推演 。我们从上面四段音乐场景的描绘
中看到 ,《帕格尼尼 》没有通常意 义上的小说情
节 , 也没有首尾一贯 的完整故事 , 贯穿始终的
是感情 。 小说不仅在外形式上采用交响曲的曲
式作为小说的结构方式 , 而且在内形式上也依
据音乐的情感性特征建构小说的叙述结梅 , 以
感情为程序 , 而不以故事为程序 , 这是《帕格尼
尼 》结构艺术的又一特点 , 它为交响曲的外形
式灌注 了音乐的生命 。 小说描写主人公的情感
生活 , 通篇充满的是感情 。 第一 乐章 , 爱情生
活 , 表现的是爱的热情
。 “ 只听得琴声袅袅 , 宛
如一对情侣 , 时而亲吻戏谑 , 时而追逐逃奔 , 临
了儿便嘻笑着拥抱在一起 ” 。 第二乐章 , 苦难生
活 , 表现的是痛苦与仇恨 。 “ 提琴便奏出来恐怖
的音响 , 如哀号 , 如呜咽 , 叫人听 了不寒而栗
这样的声音 , 在人 间从未听到过 , 而将来也未
必能听到 ” 。 第三乐章 , 斗争生活 , 表现的是反
抗的激情 。 “ 琴声越加激越 , 越加奔放 , 从面 目
狰狞的提琴师眼中 , 喷射出充满破坏欲的咄咄
逼人的火花 ” 。 第四乐章 , 理想生活 , 表现的是
欢乐之情 。 “ 在这琴声里 , 蕴蓄着一种无以名之
的神圣激情 , 时而神秘地颤动着如柔波细语 ,
叫人几乎听不 见一些儿声息 时而 又如月夜的
林中号 角 , 甜美得撩人心弦 最后 , 却终于变成
了纵情欢呼 , 恰似有二千个行吟诗人同时拨动
琴弦 , 高唱着昂扬的凯歌 ” 。
这些爱 、恨 、 痛苦 、 欢乐 、愤怒 、 狂喜的情感
都是生命激情的表现 。 它们在小说中的发展抑
扬顿挫 , 起伏有致 , 爱 、恨 、 悲 、 喜转换更迭 , 犹
如大江流水 , 具有一股不可阻挡的感情气势 。
感情气势对小说的音 乐气势起到 了推波助澜
的作用 , 增添 了交响 曲的 冲韵和力量 , 它构成
了小说 内在的张力结构和整一性
。 这种以感情
为程序的小说构思 , 是一种激情艺术 , 蕴含着
很高的审美激情 。
从风格上看 , 这篇文字交响曲具有浪漫音
乐的风格 。 浪漫 音乐的主观性 、抒情性
、 幻想性
的特点在小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
帕格尼尼的
演奏崇尚感情 , 他以奔放的热情抒发个性 , 表
现 自己的主观情感 , 刻画个人心理 , 他的心灵
、
他的激情
、 他的性格都从音乐 中 自然 流露出
来 , 表现出强烈的主观性 。 这是小说最突出的
浪漫特点 , 贯穿交响曲始终 。 主人公在表达主
观情感时 , 也就使他的演奏具有抒情的特点
了 。 最能表现音乐抒情性的描写是第一乐章 ,
小说对主人公爱情生活的描写抒情如歌 , 充满
诗情画意 。 音乐的幻想特点在小说中表现得也
很突出 。除了爱情生活的描写具有现实生活气
息外 , 其余三 乐章陆海 空的描写都是幻想式
的 。 如地狱里的腹魅烟陋 , 海洋里的妖魔鬼怪 ,
宇宙 中的天籁之声 , 都是梦幻 神奇境 界的表
现 。 从这些 , 我们都可以看出小说描写音乐的
浪漫色彩 , 这是一首浪漫激情交响曲 。
海涅的这篇小说 , 不仅具有音乐艺术的形
式技巧 , 而且还发展子音乐的哲理性和抽象性
的特点 , 充满象征寓意 。十九世纪前半期 , 意大
利处于奥地利的奴役下 , 意大利人进行的反对
奥地利统治的革命运动多次遭到统治者的镇
压 , 对民族压迫者的仇恨和反抗心理是意大利
人的共同心理倾向 。 海涅描写的帕格尼尼 , 便
是用抽象的音乐来表现他对奥地利统治者的
控诉和反抗 。第一乐章暗示意大利人民的和平
生活被奥地利统治者践踏破坏 第二乐章表现
失去 自由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第三乐
章号召人民起来斗争 , 争取解放 第四乐章展
望未来 , 自由平等的理想社会一定会建立 。
小说中有很多具有象征意义的意象 。诸如
“ 魔鬼 ” 、 “ 山羊 ” 、 “ 女妖 ” 、 “ 蜘蛛 ”象征奥地利统
治者 , “ 天使 ” 、 “ 蝴蝶 ” 、 “ 死 鬼 ” 、 “ 朝圣者 ”代表
人民 , “ 地狱 ” 、 “ 坟墓 ”、 “ 苦役船 ,, 、 “ 铁枷 ” 、 “ 锁
链 ”表示奴役 , “ 天国 ” 、 “ 圆球 ”指祖国 、 家园
、
理
想社会 。 其中最富哲理性的意象是 “ 和谐 ” , 它
先后布交响曲的首尾出现
。
第一乐章描写情侣 尼在音 乐中显示出的最主要性格特征是爱 自
“ 融和为一个整体 , 消失在和谐之中 ” 。 第四乐 由 , 反奴役 。 为了获得自由 , 他不惜像浮士德那
章描写 “ 整个字宙都围绕他转动 , 同时还发 出 样与魔鬼打赌 , 把 自己死后的灵魂归魔鬼 , 以
庄严悦耳的和声 。 ⋯ ⋯这星群在运动中产生的 换取在生的 自由生命 。帕格尼尼不惜于切代价
和谐音响 , 不又正是千百年来诗人和预言家们 争得的 自由 , 不是为了一 己的享乐 , 而是为 了
津津乐道的天籁么 ”和谐本是音乐术语 , 它在 斗争反抗 , 替失去言语 自由的同胞控诉统治者
小说 中不仅用于表明帕格尼尼所奏音乐的协 的罪恶 , 唤起 人民求解放 。 在艰苦卓绝的斗争
调匀称 , 柔和悦耳 , 更主要的是具有哲学意义 , 中 , 他超越 自身 , 从最初追求个 人幸福到最后
用于象征宇宙的多样统一 , 表现作者和主人公 把争取全人类的幸福视为己任 , 显示 出巨大的
追求世界大同的 目的 。 为了强调和谐的哲学含 精神力量和高尚品格 。这是一个有着很高审美
义 , 作者 用宇宙和声与千 人同时拨动琴弦 , 同 价值的 人物形象 , 充满阳刚之气 , 崇高之美 , 给
唱凯歌的和声来表现 人类追求和谐的共 同愿 读者带来心灵的震荡和激扬
。
望 。 几何图形的圆是人类精神生活中最完美
、
海涅用音乐形式塑造音乐家形象 , 写出了
最抽象的东西 , 通常用于象征生活的终极完满 充满音乐美感的美文 , 令读者击节叹赏 。 为什
与和谐 。 作者在小说结尾用 “ 圆形轨道 ”、 围绕 么海涅能够写得如此成功呢 我们认为这跟海
他转动 ”的圆圈来表示和谐 , 这是他对和谐的 涅的爱好和天赋才能有关
。
最高抽象思辨 , 圆圈就是和谐 , 圆圈就是各个 海涅本人爱好音乐 , 学过 韵律学 , 有很高
民族联合在一起的团结友爱 。和谐在交响曲的 的音乐素养 。 他的抒情诗有一个很大的特点 ,
首尾 出现 , 前后呼应 , 从追求个 人幸福的和谐 就是语 言音乐性强 , 具有 民歌的曲调和韵律 。
上升为追求人类幸福的宇宙和谐 , 这是小说音 很多音乐家从 中取材谱曲 。 例如《北方有一棵
乐描写的理想境界
。
松树 》被谱成 种不同的歌 曲 , 《你好像一朵
小 说主 人公帕格 尼尼是交响曲全 力刻画 鲜花 》有 多种曲谱 , 。 从 中可以 见出他的诗
的音乐形象 , 小说开端对生活中的帕格尼尼简 歌 自身的音乐性特点 。 海涅有很 多音乐家朋
单勾 画了几笔 , 突出他的神秘怪诞的举 止 , 读 友 , 如著名音乐家柏辽兹
、 肖邦
、
李斯特等 , 为
者对此不甚了了 。我们是从音乐中认识和理解 此他对音乐家的熟悉 了解比一般人深
。
海涅早
帕格尼尼的
。
作为音乐家 , 帕格尼尼生活在音 年生活在浪漫主义风气浓厚的时代 , 这使得他
响的世界里 。 音乐是他呼吸的空气 , 音乐是他 的抒情诗具有浪漫主 义风格 。 他把音乐爱好 ,
生活 的 天地 音乐是他生命 的形式 , 他的爱 、 对音乐家的了解 , 浪漫风格带入小说《帕格尼
恨 、悲 、 喜 、 愿望 、憧憬 , 无一不是音乐 。 小说主 尼 》中 , 可 以说是 自然而然 , 驾轻就熟的事情 ,
要是通过描绘交响曲中的音乐的形象 , 来刻画 于是写出了充满浪漫激情的音乐小说 。
帕格尼 尼各方面的个性 品质的 。 帕格尼尼昂然
、
然而 , 更重要的原因是海涅本人对联觉现
屹立在音乐中 , 作者称他是音 乐“ 巨 人 ” , “ 人王 象的感悟和把握 。 小说开始有段话是理解这篇
星 ” 。 他坚定刚强 , 不屈不挠 , 在激烈的冲突中‘ 音乐小说形式技巧的锁钥 。 海涅写道
’‘至于说
始终坚持 自己的独立性格 , 追求理想 , 不 为痛 到我本人 , 各位都知道我具有一种特殊的音乐
苦 、 失败 、 苦难所改变
。 他唐突神灵 , 蔑视天地 , 视力 , 一种听见任何声音同时便看见相应形象
是反抗性的化身 。 小说写道 “ 帕格尼尼狂热地 的奇异察赋 。 所以 , 帕格尼尼每拉一 弓 , 我眼前
只顾作法 , 头上的风帽滑到 了颈后 , 卷 曲的黑 都出现各式各样的 人物和景象 ⋯ ⋯ ”这里讲的
发随风飘动 , 宛如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他头上 “ 音乐视力 ” 、 “ 奇片票赋 ” , 指的就是联觉
。
联觉
盘绕蠕动
。 ”这是他的英勇反抗的写照 。 帕格尼 是种心理现象 , 由于 人的不同感官之间存在 一
定的感觉联系 , 一种感觉可以 引起 另一
种感觉 , 发生听觉 向视觉的挪移 , 或者嗅
觉向味觉的挪移等
。
例如 “ 响亮 ”是把表
听觉 的“ 响 ”和表视觉 的 “ 亮 ”结合在 一
起 “ 热闹 ”是把表触觉的“ 热 ”与表听觉
的 “ 闹 ”结合在一起 “香甜 ”是把表嗅觉
的“ 香 ”与表味觉的“ 甜 ”结合在一起 。 心
理学把各感觉之间相互联系的现象叫做
联觉 。 联觉在人们身上表现 出的个别差
异极大 , 海涅属于联觉极其鲜明的人 , 可
以说联觉 已成了他的特异性生理功 能 。
从他对 自己联觉功能的 自述 中 , 可以看
出他的自信 , 对 自己的天赋能力 了解得
很清楚 。 他 自觉开发 自己的“ 音乐视力 ”
这一特殊的联觉功能 , 把它作为创作的
来源 , 文学史上便有 了《帕格尼 尼 》这个
名篇 。
“ 联觉 ”概念和语言学概念 “ 通感 ”在
英文 中是同一个单词 , 针对
心理学 , 它是联觉 , 针对语言学
、 写作学 ,
它是通感 。在文艺创作中 , 当一个作家 自
觉 应用 “ 联觉 ”进行创作时 , 他所用方法
就被称为“通感 ”手法 。 海涅本人既有很
高的联觉功能 , 又能 自觉地采用通感手
法进行创作 , 把联觉和通感巧妙地结合
在一起 , 二者融为一体 。从中可以见出作
家的才智
、 功力和对人类共同心理 的准
确把握 , 他帮助读者去领悟文字音乐的
玄妙 , 开发读者联觉功能 。海涅在小说结
束句写道 “ 这样的妙音呵 , 你可永远不
能 用耳朵去听 它 只让你在与爱人心贴
着 心 的静静 的 夜 里 , 用 自己 的 心 去梦
⋯⋯”不用耳朵听 , 而 用心去梦 , 这是海
涅在要求我们也像他那样 去聆听帕格尼
尼的音乐 , 从中看到 乐音所呈现 出的图
象 。 当我们在阅读这篇小说时 , 从中听出
音乐 , 看到图象 , 我们也就有了文字视听
的联觉能力
。
编辑 周欣
帕 格 尼 尼 ①
〔德 〕海涅 著
杨武能 译
很遗憾 , 李塞尔作的那幅小画眼下已不在我手边 要在
您对帕格尼尼的外貌也许就会有所了解了 。 他那副尊容实在
是古怪 , 与其说属于这阳光灿烂的人世 , 还不如说属干 那弥
漫着硫磺臭味儿的阴间 , 所以 只能用浓黑的线条 , 虚虚 几笔
描摹出来 。
“ 说实话 , 是魔 鬼把着我的手在画哩 ”那位聋画家对我
说 。 说这话时 , 他和我一块儿站在汉堡阿斯特河畔的一座凉
亭前面 , 正好是帕格尼尼将在城里举行首次演奏会那天 。 “ 真
的 , 朋友 , ”他接着说 , “ 世 人讲的一切有关他的故事 , 都千真
万确 他把 自己抵押给了魔鬼 , 连 肉体带灵魂 , 就为的是能成
为最优秀的小提琴家 为的是能拉琴挣大钱 但首先却为 了
能从苦役船 上逃下来 在这该死的苦役船上 , 他 已受了许多
年的熬煎啦
。 因为 , 听我讲 , 朋友 他在卢卡城当乐队指挥时 ,
爱上了一各歌剧皇后 , 可后来 , 由于跟一个小青年争风吃醋 ,
没准 儿戴了绿帽子吧 , 一气之下便把他那不忠实的阿玛塔杀
啦 , 自己也就上了苦役船
。
末了儿 据说是把他 自己抵押给 了
魔鬼 , 为了能逃脱苦刑 , 为了能成为最杰出的提琴家 , 为了今
晚能从咱们每人口袋里诈取去两块银元 ⋯⋯可瞧哟 上帝保
佑 您瞧 , 他不是正好从那边来了么 , 还带着他那个神秘的仆
人 ”
来人果然是帕格尼尼 。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外套
, 长的 几
乎跟脚背一般齐 , 使他的身材显得来高挑挑的 。 他满头黑色
的卷发 , 乱纷纷地披散在两肩之上 , 给他死尸般苍白的面孔
镶上了一个黑框 , 在这张面孔上 , 苦闷
、
天才以 及地狱都刻下
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 在他身边 , 一蹦一跳地走着个小矮 人
神态悠闲 , 打扮滑稽 一张布满皱纹的红通通的脸儿 , 浅灰色
外套上铜钮扣亮晶晶的一边走一边 向四周嬉皮笑脸 点头
哈腰 时不时 又 仰起头去惶恐不安地瞅一瞅他的主 人 他 主
人板起面孔 , 一本正经地
、
若有所思地走在他旁边 。 瞧着他们
俩 , 使人不由得想起雷契 ②画那张浮士德与华格纳在菜比锡
郊外散步的插图来 。 关于眼前这两位 , 聋画家作了惊 人的说
明 , 并特别要我注意帕格尼尼那跨得很慢很开的步子 。
“ 不是么 , ”他说 , “ 他那两条腿中间好像还戴着铁 条狗学的呢 他那哀哀求告的 目光 , 是表现着一个病
枷似的 他已经习惯这 么走道儿 , 一辈子也甭想改过 笃者的绝望呢 , 还是 隐藏着一个狡猾吝窗 鬼的讥消
来啦 。 你再瞧 , 当他的仆人间这间那 , 问得他不耐烦的 呢了他究竟是一个活人 , 眼看自己即将告别人世 , 因此
时候 , 他是以何等轻蔑的目光在俯视着他呵
。
可他又 像个垂死的角斗士似的 , 想以 白己身体最后的抽缩痉
离不开这个随从 , 一张血写的契约 , 把他和他紧紧地 挛 , 在艺术的角斗场上来娱悦观众呢 或者他只是一
结合在一起了 而这仆人不是别个 , 正是魔鬼本身 。 老 个死鬼 , 一具才从墓穴里爬出来的手执小提琴的僵
百姓不明真相 , 都道他是汉诺威命 的喜剧和轶事作家 尸 这僵尸纵然不如 人们传说的那样 , 能吸尽我们心
哈里斯
。
帕格尼尼在旅途中带上他 , 让他帮着料理开 中的鲜血 , 却可以吸去我们 口 袋里的钱币
。
音乐会的财务 。 其实呢 , 魔 鬼只是借用了乔治 · 哈里 在帕格尼尼对着观众一鞠躬再鞠躬之际 , 这样一
斯先生的肉体 , 把这个可怜人的可怜的灵魂连同其他 些间题便不停地翻腾在我的脑海里 。 可谁想到 , 一当
破烂儿 , 都一股脑锁在 了他汉诺威家中的一 口 木箱 大师把他那琴往颗骨底下一夹 , 这种种想法便烟消云
里 , 一直要等到魔鬼再把躯壳还给他 , 他的灵魂才能 散了 。 至于说到我本人 , 各位都知道我具有一种特殊
出来 。 这以后 , 魔鬼兴许会换上一副更体面的模样 , 即 的音乐视力 , 一种听见任何声音同时便看见相应形象
是说变成一条黑狗‘ , 陪着他主 人帕格尼尼继续漫游 的奇异察赋 。 所以 , 帕格尼尼每拉一 弓 , 我眼前都出现
世界 。 ” 各式各样的人物和景象 , 仿佛他用一种声象形文字 ,
要说这会儿还在大白天 , 我看见帕格尼尼从汉堡
“
向我讲述无数惊人的故事 , 仿佛他在为我演出五彩皮
处女大街的绿树下走来 , 心中己感到神秘可怕的话 影戏 , 而在每出戏中 , 他都拉着提琴 , 担任戏中主角 。
那么到 了晚上 , 他这怪诞离奇的形象 , 就更使我惊诧 在他拉第一弓时 , 他周围的布景就变 了
。
转眼间 , 他站
骇异 了 。
’
在了一间明亮的屋子里 , 面前立着谱架 。 屋里陈设显
音乐会在汉堡喜剧院举行 , 爱好艺术的公众提早 得凌乱而有趣 , 家具一律为矫饰的蓬巴 杜款式忆 满
便把剧场挤得满满的 , 我好不容易才在乐池旁边抢到 屋是小镜子 , 镀金的爱神塑像 , 中国瓷器 , 胡乱扔着的
了个座位 。 尽管那天是收发邮件的 日子 , 我仍在头等 缎带
、 花环 、 白手套 , 撕碎了的金黄色花边 , 以及 用金
包厢 中看见了汉堡整个有教养的商业界 、 银行家和其 银纸做成的假珍珠和假金刚钻等等 , 总之 , 在一位歌
他百万富翁的奥林普斯方 咖啡大王 、 食糖大王 以及他 剧皇后房中能见到的一切 , 这儿应有尽有
。
帕格尼尼
们胖胖的王后 , 还有汪德拉姆的朱诺和德雷克尔的阿 本人也完全变了样 , 与刚才比起来是变得好得不能再
芙洛狄特 臼 , 全都济济于一堂 。 大厅中一派宗教肃穆气 好 了 他穿着紫缎紧身短裤 , 银绒绣花坎肩 , 上衣滚着
氛 。 人人眼睛盯着舞台 , 个个耳朵竖着倾听 。 我邻座是 天蓝色绒边 , 纽扣全都是包 了金的 头发精心地裹成
一位上了年岁的皮货经纪人 , 他先生也把塞在耳朵里 了一个个小卷卷儿 , 把他那年轻红 润的脸庞包在 中
的脏棉球掏出来 , 以便把花 了他两个银元门票钱的宝 间 。 他一边拉琴 , 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一个站在他谱
贵声音尽可能多地吸进去 。 等了很久 , 终于在舞台上 架旁的美貌女子 , 睑上洋溢着柔情蜜意 。
出现 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 那模样看上去恰似刚从地狱 是的 , 我在他身旁看 见了一 个年轻的小美 人儿 ,
里逃出来的 。 他就是穿上了黑礼服的帕格尼尼 。 你瞧 一身的古式打扮 , 白绸裙在髓部以 下 向外隆起 , 使腰
他那可怕的黑燕尾服和黑坎肩 , 恐怕只有按照冥府女 肢越发显得纤细迷人 , 抹了油的头发梳成一个高结 ,
王宫中规定的样式才剪裁得出来 。 再说套在两根瘦腿 使圆圆的脸 儿更加爽朗俏丽 , 一双 眸子满含秋波 , 小
上那条黑裤子 , 也是要垮不垮 , 荡来荡去的 。 他一手提 小的鼻子也不乏魅力 , 两边睑颊浓施脂粉 , 还点上 了
着琴 , 一手握着弓 , 不住地朝观众行着鞠躬礼 , 琴和 弓 一颗美人痣 。 她手握一个白纸卷儿 , 嘴唇不停地翁动 ,
几乎拖到地板上 , 他的胳膊就越发显得长
。
他鞠躬时 上身卖弄风情地摇来摆去 , 我终于 明白 , 她是在唱歌
身子差点儿弯成了直角 , 显示 出木头似的僵硬 , 且带 呐 。 可她的歌声我一点儿也听不见 , 我只能从年轻的
着一股子野兽般的狂劲儿 , 真个叫人忍俊不禁 。 然而 ,
‘
帕格尼 尼 为她伴奏的旋律 中 , 猜出她唱的是什么 , 以
他那在舞台的强光下变得更其惨白的面孔 , 却流露出 及这歌声在帕格尼尼心中引起了怎样的感受
。 呵 , 这
某种哀哀求告的表情 , 某种白痴似的卑怯神气 , 使我 旋律是多么地优美啊 只有在春天的黄昏 , 蔷薇的芳
们心中对他产生强烈的同情 , 把笑的欲望完全压 了下 馨使夜莺感到 了春的来临 , 因而陶醉于对幸福的渴望
去 。 他那么个鞠躬法 , 是跟一部机器学的呢 还是跟一 中时
, 它才会唱这样的歌 呵 , 那又是一种何等甜蜜而
令人销魂的幸福啊 只听得琴声袅袅 , 宛如一对情侣 , 含羞地沉沦到地狱中去时所唱的哀歌
。 这琴声仿佛是
时而亲吻戏谑 , 时而追逐逃奔 , 临 了 儿便嘻笑着拥抱 一个黑暗无底的深渊 , 连任何一点儿给人以希望与安
在一起 , 融和为一个整体 , 消失在和谐之中‘ 是的 , 琴 慰的火星也没有
。
即使是在天国中的圣徒们听见了
音宛如两只蝴蝶 , 在做着快活的游戏 , 一只在对另一 它 , 他们也会嘴唇苍白 , 不只唱不出赞美上帝的歌 , 而
只进行挑逗后逃开 , 躲在一朵鲜花背后 , 但终于被同 且会抱住自己虔诚的脑袋 , 伤心地痛哭丫场呐 有几
伴找到 了 , 便双双欢快地在金色的阳光中飘飘飞去 。 次 , 当悲痛的琴声中搀进来羊叫的时候 , 我便看见在
可是 , 只要有一 只蜘蛛 , 仅仅一只蜘蛛 , 就足以给这一 背景上出现一群小小的女妖 , 她们时而高兴地点着邪
对相爱着的蝴蝶带来悲剧 年轻的帕格尼尼 , 他心中 恶丑陋的脑袋 , 时而 又幸灾乐祸地打着嘲弄的手势 。
该是有了不祥的预感了吧 只听一声悲哀的呻吟 , 像 接下去 , 提琴便奏出来恐怖的音响 , 如哀号 , 如呜咽 ,
是即将袭来的风暴的先兆 , 偷偷溜进了从帕格尼尼琴 叫人听着不寒而粟 这样的声音 , 在人间从未听到过 ,
上涌流出来的欢快旋律中 ⋯ ⋯他的眼眶湿润了 ⋯⋯ 而将来也未必能听到 , 要不然就是在约瑟法山谷中吹
他跪倒在他的阿玛塔脚下 , 哀求着她
· ·
一天呀 就在 响了末 日审判的长喇叭 , 死鬼们都精赤条条地从坟墓
他俯下身去吻她的脚时 , 却发现床下躲着一个小小的 里爬出来 , 等着对 自己的命运作最后的判决了 ⋯ ⋯可
情夫 我不知道他能把那个倒霉的家伙怎么样 。 只见 突然 , 在痛苦熬煎 中的提琴家猛拉一 弓 , 疯狂而绝望
热那亚人脸色变得跟死尸般苍白 , 愤怒地抓住年轻人 地猛拉一 弓 , 他脚上的铁链便吮嘟嘟断了 , 他那讨厌
就劈头盖脸一通耳光 , 然后又狠狠踢 了几脚 , 便把他 的助手连同对他进行嘲弄的女妖 , 也都悠然遁去 。
扔 出 门去 回转身来再从口 袋里拔 出一把长长 的 匕 “ 可惜 , 太可惜啦 ”我耳畔又传来皮货商的声音 ,
首 , 一下刺进了年轻美人胸中 一 “ 他 的 一 根 弦 崩 了
, 这 得 怪 他 一 个 劲 儿 地 老 是
“ 好啊 ”“ 好啊 ”蓦地从四 面 八方响起这样的喊 产 ”
声 。 汉堡的热情男女 , 对伟大艺术家的演奏报以雷鸣 他琴上的弦是否真有一根断了 , 我不知道 我只
般的喝彩 。 帕格尼尼结束了音乐会的第一部分 , 又在 觉得提琴奏出的声音有了改变 , 帕格尼尼本人和他周
不停地向观众弯腰鞠躬 , 其次数 比一开始更多 , 而且 围的环境 , 也随之换成 另一个样子 。 他身上裹着长大
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 比方才更卑怯 , 更可怜 , 呆滞的 的修士袍 , 使我几乎认不出他来 。 连在袍上的风帽 , 遮
目光中充满恐怖 , 就跟个受苦的罪 人似的 。 住了他半个面孔 。 他腰间系着一条丝带 , 赤着足 , 脸上
“ 了不起 , 太了不起啦 单凭这一下子 , 就 已值两 一股子狂热劲儿 , 孤傲地立在一块突出在海中的岩石
块银元 ”我邻座的皮货经纪人一边搔耳朵 , 一边发着 上 , 拉着他的提琴 。 我觉得时间仿佛是黄昏 , 落 日的余
感慨 。 辉倾洒在无垠的海面上 , 把海水染得越来越红 , 越来
说话间 , 帕格尼尼 又 已演奏起来 , 我眼前顿时呈 越红 。 这时候 , 与小提琴奏出的神秘音响应和着 , 海潮
现一片黑暗 。 琴声不再幻化成鲜明的形象和色彩 , 提 的喧嚣也显得越发地沉浊了 。 而海水越红 , 天空却越
琴家的身体也裹在了阴影中 , 一支撕人心肝的凄惨曲 白 当汹涌的海涛最后完全变成了猩红的血水时 , 天
调 , 便从黑暗中飘送出来 。 偶尔 , 当头顶上那盏载载孤 空 便白得跟死尸 的面孔一般 , 使 人产 生一种不祥之
灯向他投下一团黄晕的光时 , 我才看清他的苍 白的 感
。 接着 , 星星也出来了 , 可却大得叫你害怕 ⋯ ⋯呀
脸 在这张脸上 , 青春的火焰尚未完全熄灭 。 奇怪的只 这些星星全是黑色的 , 黑得就跟煤块一般亮晶晶的 。
是 , 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两种颜色的了 一半是黄 ,
’
一半 这当儿 , 琴声越加激越 , 越加奔放 , 从面 目狰狞的提琴
是红
。
他脚上 , 戴着沉重的锁链 他身后 , 有一张面孔 师眼中 , 喷射出充满破坏欲的咄咄逼人的火花 。 他那
忽隐忽现 , 按照相面学的解释 , 生有这样一张面孔的 两片薄嘴唇急促而可怕地咧动着 , 好像在念诵古老的
人具有山羊的快活性格 ⑧
。
除此之外 , 我还看见一只 咒语 , 以招来暴雨狂风 , 并把锁在大海深渊 中的妖魔
毛茸茸的长手 , 想来也该是属于 山羊脸 起的吧 , 不 鬼怪通通都召唤出来 。 有几 回 , 他从宽大的袍袖中伸
时地在帕格尼尼拉着的琴弦上按来按去 。 有几回 , 这 出瘦长的胳膊 , 握着琴 弓在空中划来划去 , 那模样好
手还把着帕格尼尼的手 , 在帮助他更好地运 弓哩
。
这 似一个巫师 , 在挥舞魔杖呼风唤雨 。 这当儿 , 海底便传
当儿 , 从帕格尼尼琴上奔泻出来的痛苦音调中 , 便混 来疯狂的呼啸 , 血一般的海水也掀起高高的浪涛 , 红
进一声声羊叫似的怪笑 , 活像是在表示赞许
。 琴声如 色的水沫险些儿溅到了白色的天弯和黑色的星星上
泣如诉 , 恰似私娶凡女的天使们被逐出天国 , 在 忍辱 去
。
紧接着便是一阵啸叫声 , 怒吼声扩隆隆声 , 犹如天
塌地陷似的 。 而那位巫师呢 , 仍一个劲儿地把他那琴
拉呀 , 拉呀 。 聪慧的所罗门王 , 把他降服了的妖魔关在
一些铁罐子里 , 打上七重封印 , 然后沉到了海的深处 。
帕格尼尼却要凭 自己不屈不挠的意志 , 强行启开这些
封印 。 他的提琴发出愤您的低吟 , 使我仿佛听见关在
铁罐中的妖魔在怒吼 。 临了儿 , 我便听到了解放的欢
呼 , 而同时 , 从血红的海涛中 , 就冒出一个个挣脱了枷
锁的妖精的脑袋 , 无不狞恶可怖 生着一对蝙蝠翅膀
的鳄鱼 , 长有两只鹿角的巨蟒 , 头顶着钉螺帽子的瑚
琳 , 胡须跟老祖宗一般长的海豹 , 脸颊上吊着乳房的
女妖 , 脑顶门成驼峰形的大头鬼 , 以及其他各种无以
名状的四不象 , 一个个鼓着阴森森的巨眼 , 伸出蛙蹼
般的脚爪 , 向着拉琴的修士扑去 ⋯⋯帕格尼尼狂热地
只顾作法 , 头上的风帽滑到了颈后 , 卷曲的黑发随风
飘动 , 宛如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他头上盘绕蠕动 。
这景象看着叫人神经错乱 为使 自己不至于此 ,
我捂住了耳朵 , 闭紧了眼睛
。
这一来 , 幻觉便告消失 。
等我再睁开眼来的时候 , 看见可怜的热那亚人已恢复
常态 又 在行他那老一套的没完没了的鞠躬礼 , 观众
则兴高采烈地大鼓其掌 。
“ 这就是著名的 弦演奏呵
。 果真名不虚传 ”我
的邻座指点着 , “ 鄙人也玩小提琴哩 , 知道要拉好它绝
非易事 。 ”他 又说
。
幸好幕间休息时间不长 , 否则我就免不了要听这
位皮货行家大发一通关于音乐艺术的高论 。 只见帕格
尼尼不动声色地 又把提琴夹在下 巴底 下 , 将 弓往上一
搭 , 便奏出来了另外一种奇妙的旋律
。
它不再奔放热
烈 , 而是平稳淳厚 , 慢慢地在空中回荡开去 , 犹如大教
堂中的管风琴声一般庄严
、
雄浑
。
他周围的一切也逐
渐 长大升高 , 终于成了一个浩渺深远的空间 , 对于 肉
眼来说是无边无涯 , 唯有精神的慧眼才能看出它有多
一 多大 在这空间的中央 , 悬浮着一个光辉灿烂的圆
球 球上有一位拉小提琴的巨 人 昂然而立 。 这圆球是
否就是太阳呢 我说不来 。 可站在球上的那个巨 人 , 我
却认得是帕格尼尼 。 不同的只是他已变得其美无比 ,
脸上 容光焕发 , 还带着慈祥和蔼的微笑
。
他健壮魁梧 ,
一件天蓝色长袍裹住他高贵的身躯 , 黑得发亮的卷发
披在肩上
。
他端端正正站着 , 威严得如同天神一般
。
他
拉着他的琴 , 天地万物全在屏息聆听
。 他俨然是一尊
“ 人王星 ” , 整个宇宙都围绕他转动 , 同时还发出庄严
悦耳的和声
。
那些从他身旁冉冉飘过的巨大闪烁的亮
光 , 不正是天上的星群么 这星群在运动中产生的和
谐音响 , 不 又正是千百年来诗人和预言家们津津乐道
的天籁么 每当我极 目朦胧中的远方 , 就觉得看见了
无数飘动着的白色衣裙 , 原来是一些拄着白色游杖的
朝圣者 , 在向着帕格尼尼走来 。 真怪呀 , 他们游杖上的
球形金顶 , 又恰是那些让我当成了星群的巨大亮光
朝圣者们循着一条圆形轨道 , 远远地围着拉琴的巨人
转动 。 在他的琴声当中 , 他们游杖上的金顶越闪越亮 ,
越闪越亮 他们嘴里唱着赞美诗 , 适才被我当成了天
籁 , 原来不过是他琴声引起的回音 。 在这琴声里 , 蕴蓄
着一种无以名之的神圣激情 , 时而神秘地颤动着如柔
波细语 , 叫人几乎听不见一些儿声息 时而又如月夜
的林中号角 , 甜美得撩人心弦 最后 , 却终于变成了纵
情欢呼 , 恰似有一千个行吟诗人同时拨动琴弦 , 高唱
着昂扬的凯歌 。
这样的妙音呵 , 你可永远不能用耳朵去听 它只
让你在与爱人心贴心的静静的夜里 , 用 自己的心去梦
①帕格尼尼 一 , 意大 利杰 出 小
提琴 家兼作 曲 家 , 出 生在 热 那亚 。 关 于他 高超
的 演 奏技巧 , 民 间 有很 多 离 奇 的传说 。
②雷 契 一 , 德 国 著名 画 家和性
刻 家 , 为歌德的诗剧《浮 士德 》作过播 图 。
③德 国 城市名 。
④在《浮 士德 》中 , 魔鬼靡 菲斯托开始时 曾
以 黑 犬 的 形 象 出 现 。
⑤奥林普斯 山 为 希腊神 话 中 的 众神 聚居
于也 。
⑥朱诺是 罗 马 神话 中 的 天 后 阿 芙洛狄特
是希腊神话 中 的 美神和 爱神 , 相 当 于 罗马 神话
中 的 维纳斯 。 汪德拉姆 和 德雷克
瓦 尔 是汉 堡 的 两 个街 名 , 暗含 “ 脂
肪的 墙壁 ”和 “ 垃圾 的 堤坝 ”之意 , 被 海 涅 巧 妙
地 用 来 挖苦那些脑满 肠肥 、 卑鄙跟凝 的 富 商 。
⑦蓬 巴杜 一 , 是法王路 易十五
的 著名 情妇 。 所谓蓬 巴杜款 式 , 即 十 八世纪流
行于 欧洲 的 罗坷坷 艺术风格 , 其特点是雕琢 和
多涡卷 形花饰 。
⑧在 西 方传说 中 , 魔鬼长着 山 羊 面 孔 和 山
羊踌子 。
⑨ 为 意大 利语 , 意思是 用 手 指拨
弦 , 皮 货经 纪人错念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