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与荷马史诗
—中西长篇小说源头比较
气
李 万 钧
气
本文的主 旨, 是通过对中西长篇小说源
头《史记》与荷马史诗的比较 , 阐述中西长篇
小说各 自的特色及其不同走向的缘由 , 弘扬
《史记》优秀的叙事传统 。
一 、 《史记》与荷马史诗的艺术共性
《史记》与荷马史诗都是人类古代文学的
瑰宝 。 鲁迅称《史记》是 “史家之绝唱 , 无韵之
离骚” 。 马克思说荷马史诗是“高不可及的范
本 ” , “显示出永久的魅力” 。 荷马史诗 是 西
方长篇小说的源头 , 在西方是没有争论的 。
�� 世纪英国最著名的小说家菲尔丁说荷马史
诗是 “西方小说的胚胎” � 。 《史记》虽是历史
著作 , 但文学价值极高 , 列入文学范畴 , 在 中
国也没有争论 。 说《史记》是中国长篇小说的
源头, 理 由有三 � 其一 , 《史记》是口语化的
散文 , 与讲究音义对仗的先秦散文不同 , 它
使 中国散文离开排偶走上率直流畅之路 , 为
中国散文小说打下语言基础 。 其二 , 《史记》
有完整的叙事结构 , 十二本纪是主干 , 三十
世家与七卞列传为分支 , 分 则 为 “短 篇 小
说 ” , 合则为鸿篇巨制 , 成为中国长篇 小 说
一个模式 。 其三 , 《史记》的叙事法对中国后
来的古典长篇小说影响极大 , 无一书能 以过
之。 一 《史记》 与荷马史诗虽分属不同的 文 化
圈 , 但在艺术上有共同点 , 作为中西小说的
源头 , 这种共同不仅体现 中西叙事文学发端
的共性 , 而且说明中西作者的创作思维有共
同的规律 。
共性之一是都擅于选择典型的事件来塑
造人物 。 《史记》的历史人物的性格是用一些
典型的故事来
现的 。 《史记》 的 素 材 , 在
《左传》、 《国语》、 《战国策》等等古 书 中都
有 , “选择”至为重要 。 从浩如烟海的古籍杂
史中钩出有价值的素材 , 加以剪裁 、加工 �意
译 � , 使原来的素材经过重新组合后忽然发出
金光 , 另有一番新鲜价值 , 乃太史 公最大本
领 。 《管晏列传》写齐相管仲 、 晏婴 。 晏婴只
写二事 , 其一 , 他在路上把犯人越石父用马
赎 出 , 带他回家后 , 却久久不出来见他 。 被
越石父骂了一通 � 你既救了我 , 就是我的知
己 , 反而如此无礼 , 我不如做人家奴仆好 。
晏婴便向他认错 。 其二 , 晏婴做了齐相 , 其
车夫自鸣得意。 车夫的妻子偷看 车 内 的 晏
婴 , 身高不到六尺 。 等车夫回家后 , 便大骂
又
气
少、
广
他道 · 你身高八尺 , 却替人笃车 , 还洋洋得
意。 要跟他离婚 。 车夫把这事告诉了晏婴 ,
晏婴便让他当了官。 注意 , 太史公说 � ‘�吾读
管氏《牧民》、 《山高》、 《乘马》、 《轻重》、《九
府》及 《晏子春秋》, 详哉其言之也。 既见其
著书 , 欲观其行事 �生平事迹 � , 故次 �编写 �
其传 。 至于书 �著作� , 世多有之 , � 是 以不论
�因此在这篇传记 中不 再 论 述� , 论其轶事
�而是论述他们的不平凡的事 , 不见于 史 书
的事� 。 ” “论其轶事”就是选择典型事件来塑
造人物 , 这是一部 《史记》 最最主要的叙事
法 , 司马迁一再加 以强调 。 他在 《孙子吴起
列传》中又说 � “世俗所称师旅 �世上的人 ,
凡谈军旅战法的� , 皆道《孙子》十三篇 , 一 吴
起兵法 , 世多有 , 故弗论 , 论其行事所施设
者 �而只编录他 们 实 际 施展出来的几项行
为� 。 ”
《孙子吴起列传》 写孙武献书给昊 王 阖
庐 , 吴王问可以实用么 � 调宫女来操练 , ‘ 其
两爱妃分为两队之长 。 宫女们全不听令 。 孙
武先作 自我批评 , 再令宫女操练 , 宫女笑闹
如前。 孙武令杀二妃 , 吴王求情 , 不允。 孙
武再击鼓发号 , 全场肃静 , 两队女兵左转右
转 , 前进后退 , 或跪或起 , 无一不是一个号
令一个动作 , 整齐划一 。 孙武请吴王下殿检
阅 。 昊王说解散 了吧 。 孙武失望说 � “大王只
是喜好纸上所谈的兵法罢了 。 ”我们看 , 司马
迁只用“纸上谈兵”一事 , 就写出了孙武与吴
王 的不同 。 《史记》或写历史人物的一生 , 或
写历史人物关键时刻的行为 , 均选择典型事
件来写 , 例子不胜枚举 。 《史记》中许多典型
事例已成为成语 , 如《淮阴侯列传》写韩信就
有三 四个 � “一饭千金” 、 “背水一战” 、 “相见
恨晚” 、 “多多益善 ” 。 · ‘ �
荷马也擅于选择典型事件来写人物 。 他
在《伊利亚特》中塑造阿喀琉斯这位大英雄 , 「
只选择阿喀琉斯的愤怒一事 。 《伊利亚特》第
一句诗就说 � “阿喀琉斯的愤怒是我的主
。 ”
荷马只通过阿喀琉斯的愤怒及其后采 , 就表
现了阿喀琉斯的全部性格 。 他写奥德修亦用
此法 , 在 《奥德修纪》 中并没有写奥德修一
生 , 只写他十年海上漂流及回到家中杀死众
求婚者二事 , 此二事足以表现他与大自然作
斗争的勇敢及与敌人作斗争的机智。 荷马既
没有写他以后再度外出游历 , · 再次 回家 , 也
没有写他在海上的死亡 。 � 这也是选择 。 若据
亚里斯 多德的看法 , 则荷马只写奥德修回到
家中杀死众求婚者一事� 。 选择更为集中。
这里要强调指出 , 司马迁和荷马选择典
型事件 , 多用于塑造一个人物 。 擅于选择典
型事件来塑造人物 , 这是 中西古人的贡献 。
但荷马史诗毕竟是人类童年时代的创作 , 荷
马还不擅于选择典型事件来展开诸多人物的
关系 , 从 中见出不只是一个人物而是众多人
物的个性。 � 司马迁在塑造人物方面显然比荷
马有所进步 , 在个别纪传中能通过典型事件
同时写出诸多人物的鲜 明 个 性 �如 “鸿 门
宴,’� , 但总的来说 , 《史记》遒劲的笔力还在
于在每篇传记中集 中写好一两个人物 。 这也
是 中西叙事文学起步时必然带有的特征 。
共性之二是都擅写人物的主导性的性格
特征 。 黑格尔对荷马塑造人物的本领赞不绝
口说 � “关于阿喀琉斯 , 我们可 以说 � ‘这是一
个人 � 高贵的人格的多方面性在这个人身上
显出了它的全部丰富性。 ” , � 黑格 尔 的评价
是有些溢美之辞的 。 荷马笔下的人物是古代
世界的神与英雄 , 性格毕竟较简单 。 然而必
须指出 , ‘ 荷马笔下人物主导性格特征都十分
鲜明 。 如阿喀琉斯的火爆性格 , 奥德修的足
智多谋与狡猾多疑 , 都写得极其出色 。 司马
迁写历史人物 , 同样擅 写其主导性的性格特
征 。 项羽的晓勇与梗直 , 刘邦的老谋深算与
狡猾 , 也是很典型的例子 。 一谈 到 阿 喀 琉
斯 , 我们很易联想到张飞 、 李遴 , ”而《史记》
中的项羽 , 就是张飞 、 李遴的原 型 。 《三 国
演义》 �� 回写张 飞手持 蛇 矛 立 马 桥 上 ,
一 � � 一
吓得曹操想退兵 。 张飞见曹操后 军 阵 脚 移
动 , 又大喝道 � “战又不战 , 退又不退 , 却是
何故 � ”喊声未绝 , 曹操身边夏侯杰惊得肝胆
破裂 , 倒撞马下 。 《项羽本纪》写项羽乌江 自
勿�前冲入汉阵 , 斩杀一将 。 汉将杨喜追来 ,
项王发现 , 回头怒 目大吼一声 , 杨喜人马俱
惊 , 一时控制不了 , 倒退了好几里 , 才停止
下来 。 二者写法何其相似 。 《史记》中不少人
物已成为后世小说家的人物原型 , 其主导性
格特征代代相传 。
共性之三是用对比法与间接法写人。《史
记》 中有不少纪传同时写两个或两个以上的
人物 , 颇像古罗马普鲁塔克的《希腊 、罗马名
人传》。 有些纪传以一人为名 , 实写两人 , 如
《陈涉世家》写了陈涉与吴广 。 这 是 结 构 特
色 。 也是性 格 对 比 , 如 《廉 颇 蔺 相 如 列
传》, 又如《刺客列传》中的荆柯与秦舞阳 , 一
是勇士 , 一是懦夫 。 荷马也擅用对比法 。 阿喀
琉斯是胜利的英雄 , 赫克托是失败的英雄 。
他与妻儿告别的场面是对比的 , 一方是妻子
的柔情劝阻 , 幼儿的惊恐啼哭 , 一方是他忍
痛割爱 , 甘愿接受命运安排 。 他和双亲是对
比的 , 普里亚摩斯老王扯着白发恳求他逃入
城 内, 母后托 出一只乳房哀求儿子收兵 。 他
和帕里斯是对比的 , 他责备弟弟 把 海 伦 拐
骗 , 又骂他贪生怕死不敢出战。 他与宫女和
人民群众也是对比的 , 他出战时 , 宫女们都
哭了 。 他的尸首运 回特洛亚城时 , 全城百姓
哭声震天 。 项羽与赫克托的行 为都带有悲壮
色彩 , 这种色彩由于作者用对比的衬托而显
得加倍强烈 。
《史记》写人有高明的间接法。 《孙 子 吴
起列传》 写齐国吴起爱兵 , 从一个兵士的母
亲的口写出 , 旁知叙事十分精彩 。 齐军中有
个生脓疮 的士兵� 吴起用口为他吸脓汁 。 其
母闻之大哭 。 别人说 , 你该为儿子感到光荣
才对 , 为何反而痛哭 � 其母日 � 你们有所不
知 , 往年吴公也曾为孩子的父亲吸过脓疮 ,
孩子的父亲为了报恩 , 格外卖力杀敌 , 不久
战死沙场 。 而今 , 吴公又为我丈夫的儿子吸
脓疮 , 我不知这孩子什么时候又会为他卖命
战死了 。 叙述角度选得极好 。 荷马史诗也有
精彩的旁知叙事 。 希腊大军把特洛亚城重重
围困 , 海伦蒙着头纱走上城楼观望 。 城楼上
的特洛亚长老们正在大声讲 话 , 见 她 走 过
来 , 就把声音压低了说 � “为了这样一 个 女
人 , 谁还怪得特洛亚和希腊的战士吃这多年
的苦呢 � ”说话的人也选得极好 。 西方后世小
说家用此法写人物者很多 , 托尔斯泰写安娜
的美 , 分别从握伦斯基 、 吉 蒂、 意 大 利 画
家、 列文四人眼中间接写出 , 但发明权属于
荷马 。
共性之四是史诗性 。 荷马史诗产生于希
腊民族觉醒的时代 , 描写民族的战争 , 塑造
全民族的英雄。 用荣格的学说评价 , 体现古
希腊民族的“集体无意识” 。 《史记》也反映汉
民族觉醒时代直到建立汉帝国的历史 , 也描
写了民族战争 , 塑造了汉民族从帝王将相到
农民起义领袖诸多历史人物 , 同样体现汉民
族的“集体无意识 ” 。 其篇幅同样巨大 , 画面
同样广阔 , 气势同样雄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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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月�月月, 月,
二 、《史记》与荷马史诗的艺术个性
文学作品的生命在于个性 , 文化传统的
生命亦在于个性。 比较二者不同 的 艺 术 个
性 , 以阐明中西长篇叙事文学的不同走向及
各自的特点 , 尤为重要 。
不同之一是诗的源流与散文的源流。 荷
马史诗用诗写成 , 《伊利亚特》�� , �� �行 , 《奥
德修纪》 �� , �� �行 。 西方诗体长篇叙事文学
源远流长 , 历经古罗马 、 中世 纪 、 文 艺 复
兴 、 �� 、 �� 世纪而不衰 , 直到�� 世纪 , 还有
拜伦的“史诗 ”《唐 · 磺》及普希金的 “诗体小
说《欧根 · 奥涅金》, 因为西方有荷马史诗的
源头。 西方长篇小说也是从诗演变而来的,
一 � � 一
少
尹
�汉
从中世纪起 , 演变轨迹甚为分明 , 就是诗体
的骑士传奇—韵散结合的骑士传奇—散文的骑士传奇 。 文艺复兴时便出现了对骑士
传奇作“反写 ”的《堂 · 吉诃德》和《巨人传》。
西方的长篇叙事文学有一个从诗到散文的文
体演变过程 。 中国则不同 , 《史记》 是 散 文
体 , 计�� 万 � 千 � 百字 。 明清的长篇小说如
《三国演义》、 《水浒传》、 《西游记》等等也是
散文体。 中国长篇小说的源头是散文 , 后来
也是散文 , 没有一个从诗到散文 的 演 变 过
程 。
这就决定了中西长篇小说各 自若干的特
色 。 荷马史诗以至后来的长篇叙事诗都擅用
比喻 、博喻状物写人 , 因为诗这种体裁宜于运
用比喻法 。 《史记》是散文体 , 散文体宜用“白
描 ” 法状物写人 。 中国长篇小说家最擅于直
接写人物的肖像 、 语言 、 动 作 , 不 必 用 比
喻 , 这跟《史记》的文体大有关系 。
不同之二是神话的源头与历史的源头 。
荷马史诗是神话 。 特洛亚战争确有其事 , 发
生于公元前 �� 世纪 , 其时古希腊人曾横渡爱
琴海远征小亚细亚西北海岸富饶的特洛亚城
邦 �它是地 中海与黑海之 间的交通枢纽 , 遗址
现在土耳其� 。 �� 世纪末德国著名考古学 家
谢里曼博士 ��� � �一 � � � �� 曾在小亚细亚北
部海岸的希萨里掘出遗址 。 � � � �年美国哈佛
大学沃特金教授又发 现 土 耳 其 一 块 距 今
� , �� �年 的石牌 , 上面赫然刻有“特洛亚战争”
的文字 。 但在荷马史诗 中, 这段历史已完全
披上神话的外衣。 亚理斯多德说荷马的本领
是“把谎话说得圆” , 其言精辟 。 《史记》则不
同, 中国儒家排斥神话 , 孔子不语怪、 力 、
乱 、 神。 司马迁说 � “至《禹本纪》、 《山海经》
所有怪物 , 余不敢言之也 。 ”� 司马迁在 《五
帝本纪》及《夏本纪》中把神话全行删去 。夔 、
龙 、 虎 、 熊这些本来是神话传说 中的异兽通
通变成了舜的臣子 。 荷马把历史神话化 , 司
马迁恰恰相反 , 把神话历史化 。
这就涉及中西民族不同文化心理 。 西方
民族的历史相对短暂 , 又曾出现断层 。 西方
文化 圈以 “二希”文化 为土壤 , 西人向“二希”
神话寻求现实与未来的答案是一种 “集体无
意识 ” 。 由于西人的神话意识大大强于 历 史
意识 , 西方小说家的神话观念根深蒂固 , 西
方小说的神话模式比较普遍 , 时至今 日 , 西
方小说向神话回归的趋势仍 比较明显 。 中国
则不同 , 中国历史十分悠久 , 没有断层 。 中
国儒家向历史寻求现实与未来的答案 。 汉民
族的历史意识大大强于神话意识 。 故中国小
说家的神话意识十分薄弱 , 中国的长篇小说
是从历史著作演变而来的 , 不是从神话演变
而来 的 。 《三国演义》的素材�� �来 自陈寿的
《三国志》及裴松之的注 。 中国二十四史均有
小说 , 中国小说家是擅于把历史 演 义 为 小
说的 。
不同之三是锁闭式 、 第一人称倒叙式的
结构与直叙式 、 短篇小说式的结构。《伊利亚
特》直接从战争危机切入 , 从终局写起 , 借用
戏剧术语 , 可谓之“锁闭式”结构。 特洛亚战
争打了十年 , 荷马只写最后一年 � 又只写其
中��天的事 , 既不写战争的起因 , 也不写战
争的结束 , 通过阿喀琉斯杀死赫克托这个最
核心的情节 , 实际上已写出战争胜负 。 十年
战争的全局从一个局部写出 , 这个局部却是
十分完整 , 有开端 �阿喀琉斯因 与 阿 伽 门
农争夺女俘虏失败怒而退 出战斗 , 希腊军因
此大败 � , 有发展 �阿喀琉斯借盔甲给好友帕
特洛克罗斯 , 帕战死沙场 , 盔 甲被赫克托剥
去 � , 有高潮 �阿喀琉斯悔悟 , 返回希 腊 军
营 , 出战赫克托 , 杀死了他� , 有结局 �普里
阿摩斯老王向阿求情 , 阿归还赫克托尸首 ,
特洛亚城为赫举行隆重葬礼� 。 荷马这 种 于
不完整见完整的典型化叙事法由亚理斯多德
首先予以总给 , 他说 � “唯有荷马的天 赋 的
才能 , 如我们所说的 , 高人一等 , 从这一点
上也可 以看出来 � 他没有企图把战争整个写
一 � � 一
出来 , 尽管它有始有终。 因为那样一来 , 故
事就会太长 , 不�能一览而尽 � 即使长度可 以
控制 , 但细节繁多 , 故事就会趋于复杂 。 荷
马只选择其中一部分 , 而把许多别的部分作
为穿插。 ”� 《奥德修纪》则采用“一条绳子 ”及
第一人称倒叙法叙事。 奥德修在返回伊大嘉
途 中经历了十三难 , 荷马的写法是把这十三
难通通挂在奥德修这条“绳子”上 。 歌德称之
为“一条绳子”的结构 。 这十三难又全 由奥德
修对排依基国王讲出来 。 行文至 此 , 《奥 德
修纪》便由直叙转入第一人称倒叙 。
《史记》的结构与荷马史诗迥然不同 。 第
一 , 它 由十二本纪 、 三十世家 、 七十列传组
成 , 每篇纪传是独立的 , 但又用历史朝代与
“互见法” 串连起来 。 所以其结构是短篇加短
篇缀合成长篇的结构。 第二 , 它用直叙法写
成 。 司马迁在《苏秦列传》中说他写苏秦的方
法是“列其行事 , 次其时序 ” �列出他的事迹 ,
依照正确的时间顺序加以 陈 述 � 。 “次 其 时
序”就是直叙法 , 一部《史记》 除了个别纪传
有精彩的补叙外 �《孟尝君列传》 中冯罐客孟
尝君部分� , 全用直叙法 。 中国完整的 历 史
保证了司马迁能用直叙法叙事 � 纪传体也必
须用直叙才符合人物一生的过程 , 因此 《史
记》 的直叙法体现汉民族的深层历史意识及
历史人物对史家的要求 。
两种结构产生两种影响 。 “一条绳子”的
结构是西方长篇小说十分普遍的一种结构模
式 。 古罗马的 《金驴记》, 文艺复兴时 期 的
《堂 · 吉诃德》, �� 世纪的《天路历程》, �� 世
纪《吉尔 · 布拉斯》等一批小说 , �� 世纪 《匹
克威克外传》、 《死魂灵》 等一批小说 , 均用
此法写成 。 �� 世纪马克 · 吐温等一批作家亦
爱用此法叙事。 所谓“流浪汉小说” 、 “路上小
说” 、 “航海小说” , 其实都是 “一条绳子”式
结构 , 《奥德修纪》即为滥筋 。 西方小说家也
擅用第一人称与倒叙叙事 , 名著如 《呼啸山
庄》、 《复活》 即用此法写成。 西方的长篇小
说的创作方法与戏剧的创作方法关系密切 ,
西方小说家如菲尔丁 、 雨果、 狄更斯、 陀斯
妥耶夫斯基等等 , 都 自觉地用编剧法写小说 。
西方长篇小说多具有戏剧性结构 。凡此等等 ,
其渊源均可追溯到荷马 。
《史记》的叙事结构对中国长篇小说的影
响同样十分深远 。 中国几部古典长篇小说都
是纪传体写法 , 都是短篇加短篇缀为长篇的
结构 。 《三国演义》据《三国志》 写成 , 《三国
志》就是纪传体 , 《三国演义》 是由一个个人
物故事连缀而成的 。 《水浒传》亦如此 , 金圣
叹把一部《水浒传》分为鲁达传 、 林冲传 、 宋
江传 、 花荣传 ��� 读第五才子书》� 。 鲁迅指出
《儒林外史》“全书无主干 , 仅驱使各种人物 ,
行使而来 , 事与其来俱起 , 亦与其去俱讫 ,
虽云长篇 , 颇同短制’夕�。 又说 《海 上 花 列
传》 “略如 《儒林外史》, 若断若续 , 缀为长
篇 ” 。 又说《官场现形记》“其记事遂率与一人
俱起 , 亦即与其人俱讫 , 若断若续 , 与《儒林
外史》同” 。 还说《二十年 目睹之怪现状》 “全
书以 ‘九死一生 ’者为线索 , 历记二十年中所
遇 , 所见 , 所闻天地间惊听之事 , 缀为一书 ,
始 自童年 , 末无结束 , 杂集 ‘话柄’ , 与 《官
场现形记》同” 。 可见《史记》短篇加短篇缀为
长篇的结构流布何等远广 。 就是新时期的长
篇小说 , 如刘心武的《钟鼓楼》、 古华的 《芙
蓉镇》, 也有《史记》结构的痕迹 , 分则为短
篇 , 合则为长篇 , 其实是 《史记》 结构的敷
衍 。
不同之四是预言法的取舍。 所谓 “预言
法”实即将人物未来之事先行写出。荷马史诗
有精彩的预言法 , 《奥德修纪》第 � 卷塞拜城
先知泰端西阿的灵魂向奥德修所作的预言 ,
凡 � �� 言 , 简直是奥德修未来的故事的一个
纲 目。 古罗马维吉尔发展了荷马这种手法 ,
他在 《伊尼特》 中预言罗马开国后几百年的
事 , 用“预言”来歌颂当政者 。 预言法能引起
读者阅读时的期待心理 , 西方与拉美当代小
戈
�
从
、
卜
一 了� 一 之
少
少
性作家手笔。 女神刻尔吉的女奴 是 泉 水 生
的 。 女神卡 吕蒲索对奥德修说 � “不幸的人 ,
不要这样消磨你的生命 , 不要长吁短叹了 ,
我现在 自愿放你离开。 ”公主劳西嘉雅细心 、
多情、 知礼 。 潘奈洛佩以贞节聪 明 机 智 出
名。 � , , �
西方长篇小说几乎离不开爱情与女性 。
英国约翰逊博士为西方长篇小说所下的定义
是 � “它是一个流畅的故事 , 通常是关 于 爱
情的 。 ”美国当代比较文学学 一者 浦 安 迪 说 �
“爱情是构成西方整个小说 作 品 的 中心 题
旨。 ’, 而破奥德修纪》就是西方第一部关于爱情
与女性的史诗 。 ’ 中国长篇小说在《金瓶梅今、
《红楼梦》以前 , 几乎不写爱情与女性 , 这或
许与《史记》的传统有关吧 。 �
户 三
、弘扬《史记》叙事法的传统
卜
�
研
说家乐于使用 。 �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将此
法运用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 何以荷马史诗有
预言法呢 � 因为荷乌史诗是神话 , 神话必有
“预言” , “预言 ” 又生象征主义 、 神秘主义 ,
荷马史诗也有些神秘色彩, 西方小说凡用预
言法的 , 亦多有此色彩 。
《更记》不是神话 , ‘ 是历史著作, 一 是 “实
录” , 故基本上摈弃预言法。 《史记》也有一点
预言 , 一 如《淮阴侯列传》写韩信请蒯通为他看
相 , 蒯通说 � “相君之面 , 不过封侯 , 又危不
安 , 相君之背 , 贵乃不可言。 ”这是《史记》中
字数最多的预言 , 仅 �� 字而已 。 ‘ 中国古典长
篇小说家深受《史记》的影响 , 也很少用预言
法 。 只有《红楼梦》与众不 同, 用一个 “无才
可去补苍天”的’爱情神话及“警幻仙曲演红楼
梦 ”的 �� 支曲子 , 加上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
首诗 , 将书 中男女后来之事先行含蓄点出 。
但这是清代的小说了 , 去《史记》己有一两千
年。 这应感谢印度文化圈对中国文李的积极
影响 , 使中国的小说增添了新的艺术魅力。
不伺之五是阳刚之美和阴柔 之 美。 《史
宝曲具有阳刚之美 , 除写帝王将相 , 还写农民
起义领袖 、 游侠 。荷马史诗除有阳刚之美外 ,
另有阴柔之美 。 司马迁极少为女性立传。 西
施他不写 , 或许认为历史上无此人 ‘ 但如姬
是实有的历史人物 , “窃符救赵 ”事关重大 ,
然而司马迁在 《魏公子列传》 中写她仅有数
语 � “ 公子从其计 �侯生出的计策� , 请 如 姬
�公子之嫂� 。 如姬果盗晋鄙 �魏国将军�兵符
与公子 。 ’”卓文君是历史上实有的人物 , � 她的
恋爱故事广为人知 , 但司马迁在 《司马相如
列传》中写她亦仅有“文君窃从户窥之 , 心悦
而好之”及“文君夜亡奔相如叹数语。 司马迁擅
写男性历史人物 , 几乎不写女性历史人物 ,
如果写 , 也寥寥数语 , 惜墨如金 , 极少感情
色彩。 荷马则不同, 他在《奥德修纪》中把好
几个女性写得美丽而且富于人情味 , 以至西
方好几位批评家因此断定《奥德修纪》出 自女
比较《史记》和荷马史诗 , 主要 目的是以
西方文学为镜 , 照出 《史记》独特的文学价
值 , ’ 以便更好地继承与弘扬中国叙事文学的
优秀传统 。 那么 , 《史记》 叙事法有哪 些 长
处 , 应为我们所继承与弘扬 呢字
第一 , 《史记》的直叙法是一种很好 的叙
事法 , 最能讲好故事与写好人物。 用什么叙
事法叙事最好 , 谁最有发言权 � 小说家最有
发言权 , 而小说家是以作品发言的 。 中国儿
部古典长篇小说《三国演义》、 《水浒传》、 《西
游记》等无不以直叙法写成 。 中国现代几邹
已有定评的长篇小说如巴金的《激流三部曲》
等也是用直叙法写的 。 鲁迅的代表作 《阿 �
正传》简直就是《史记》 的写法 。 直叙法已成
为中国小说家的“集体无意识 ” , 就是从 《史
记丫传下来的 。
直叙法是古今中外长篇小说最常见 、 最
普遍的叙事、法 , 古今中外大量经典作品都用
此法写成 。 《四福音书》 是直叙的 , 《战争与
和平》 也是直叙的。 一部世界小说史已证明
一 � � 一
直叙法能产生最多最好的作品, 这已是人类
创作普遍经验的总结。 理由很简单 , 因为直
叙法最容易让读者看懂 , 最容易记住 , 最符
合读者的思维 习惯 , 是全世界广大读者最乐
于接受的叙事形式 。 它的价值正在于它恰恰
不是“可写的作品” �借用德 国接受美学的术
语 , 反其意而用之 �而是“可读的作品” 。 中国
两千年前就有《史记》这样一部直叙式的散文
叙事巨著 , 是中国人的骄傲 , 是司马迁对世
界文学的伟大贡献。
新时期以来 , 小说家纷纷探索新的小说
技巧 , 叙事法的研究也很热闹 。 “意识流”的
叙事模式 , “新小说”的叙事模式 , 福克纳的
“复调”结构 , 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 ,
乃至西人的理论译著 、 理论术语 , 成为文科
大学生嘴边的时髦词儿 。 我们不反对引进西
方小说新的叙事法 , 其中一些叙事法确实使
人耳 目一新 。 我们不反对研究西方小说的叙
事学 , 这种研究是必要的 。 但是 , 引进与研
究 , 应有一个参照系 , 即应以中国文学为主
体 , 目的在于使外来文化 “为我所用” 。 倘若
引进与研究的结果 , 导致贬低甚至否定 中国
小说直叙法的巨大价值 , 是不利于弘扬优秀
的民族文化传统的 。
第二 , 《史记》的 “互见法”超越西方二千
年 。 西方有 “系列小说” 。 在巴尔 扎 克 、 左
拉 、 高尔斯华绥 、 海明威 、 福克纳 、 马尔克
斯的系列小说中 , 不乏人物 、 情节的互见 。
用 “互见法”必须胸有成竹 。 首先 , 他的系列
作品要有一个历史的上限与下限 , 如巴尔扎
克的 《人间喜剧》是写 �� � � 一 � � � �年王政复
辟及奥尔良王朝两个时代 , 左拉的 《卢贡一
马加尔家族》是写� � � 一 � � � �年的第二帝国 ,
福克纳的系列小说是写 � � � �年到二次大战后
美国的南方 。 其次 , 作家心中要有一个庞大
的人物关系表。 巴尔扎克 自说有三千 , 福克
纳有一个 “约克纳帕塔法世系” , 有六 百 人
物 。 再 次, 作家要对他笔下的历史与人物有
又
气
月,,
一个总体的把握 , 用一个明确的主题思想把
所有的小说贯 串起来。 因此 , 系 列 小 说 的
“互见法”是小说家宏观把握生活的表现 , 是
作家深刻的历史意识与时代意识的体现 , 是
其艺术匠心的创造与结晶 , 这在西方是近代
的事 。
经过比较 , 我们就发现《史记》的 “互见
法” 的崭新价值 , 司马迁如果不胸有成竹 ,
就写不出十二本纪 、 十表八书、 三十世家 、
七十列传的《史记》来。 他在 《太史公 自序列
传》 中对 《史记》 的创作方法作了理论的总
结 , 比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序言》早了将近
二千年 。 因此 , 《史记》是人类最早的系列叙
事作品之一 。 从世界叙事文学发展的宏观角
度审视 , “系列小说”不是西方人的发明 , 而
是东方人智慧的结晶 , 是距今二千一百年前
的司马迁 的创造 。 当我们指出巴金 、 茅盾乃
至新时期 “系列小说”的外来影响时 , 千万别
数典忘祖 , 看不见本土的文学渊源 。
第三 , 《史记》用故事写人物解决了西方
文论争论不休的情节与性格以谁 为 主 的 矛
盾。 《史记》 是为历史人物立传的 , 人 是 中
心 。 司马迁擅于选择典型的“轶事”写人 , 因
此《史记》生动的故事与鲜明的性格是分不开
的。 西方则不同 , 很早就有将情节与性格分
档次的理论 。 亚理斯多德在《诗学》中说 � “情
节乃悲剧的基础 , 有似悲剧的灵魂 , ‘性格’
则占第二位。 ”� 根据亚氏的理论 , 情节是第
一重要的 , 性格只占第二位 , 这是形而上学
的观点 , 是将二者分割的观点。 在西方小说
史上 , 确有一个从情节到性格 , 从着重写外
部世界到着重写内心世界的过程 。 早期的小
说多以情节见胜 , 如古罗马的《金驴记》, 如
英国马罗礼的《亚瑟王之死》。 文艺复兴 时期
已出现情节与性格均好的小说 , 如 《堂 · 吉
诃德》, 但不普遍 。 �� 世纪浪漫主义小说多以
情节见胜 , 如司各脱的 《艾凡赫》、 雨 果 的
《巴黎圣母院》。 �� 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小说多
丫
、
矛
一 � � 一 狱
七
夕
尹
尹
少
寻
了
是二者并重。 �� 世纪“意识流 ”小说兴起 , 在
有些作家的有些小说 中 , 基本上以心理结构
取代了情节结构 , 情节大大淡化 , 纯心理描
写 占主要篇幅 , 又出现了情节与 性格的 脱
节。 中国则不同 , 中国没有把情节与性格对
立起来的理论 。 中国小说家历来就重视好故
事好人物的统一 , 这是从《史记》传下来的好
传统 。 《三国演义》、 《水浒传》、 《西游记》、
《金瓶梅》、 《红楼梦》的情节是吸引读者的 ,
性格也是典型的 , 情节与性格是 不 能 分 开
的 。 《儒林外史》虽然没有主干 , 也不乏好故
事与好人物的统一 , 范进 中举就是一例 。 中
国长篇小说是从短篇发展而来的 , 中国古代
短篇小说 �包括唐传奇与宋话本 �就重视二者
的统一 , 它为中国戏曲、 长篇小说提供了数
以百计 的人物原型 , �� 的中国戏 曲与 《三
国演义》、 《水浒传》、 《西游记》 等长篇小说
的情节与人物素材取 自短篇 小 说 。 中 国 戏
曲、 长篇小说家一方面创造新故事新人物 ,
同时又对短篇小说提供 的情节与人物原型进
行再创造 , 使其情节更多姿 , 性格更丰满 。 中
国古典短篇小说极少有纯心理描写 , 中国古
典长篇小说也极少有纯心理描写 。到了现代 ,
新文学作家如鲁迅 、 巴金 、 茅盾 、 老舍 、 沈
从文等虽然重视刻画人物的心理 , 但绝不忽
视情节的构思 , 其小说的可读性很强 , 也继
承了好故事好人物统一的传统 。 也有郁达夫
《沉沦》那样抒情性的内心独白小说 , 但绝非
主流 。 《狂人 日记》式的小说 , 鲁迅后来再也
不写 , 他把新手法用到散文诗集《野草》中去
了 , 因为在那个领域 中更好用 。 因此 , 中国
小说没有一个从情节到性格 , 从着重写外部
世界到着重写内心世界的演变过程 。 只是到
了新时期 , 、 才出现一些“意识流”长篇小说 ,
情节淡化的小说 , 但也不能代表新时期小说
的主流 。
这里便有一个理论 的问题可以商榷 。 国
内外都有一些论者认为 一中国小说的发展是从
情节封性格 , 从 写外部世界到写内心世界 。
有的同志说 , 中国小说是 “ 以情节为结构中
心转为以人物心理为结构中心” , “中国古典
小说家大都以情节为结构 中心” , “五四 作家
的心理学知识 , 影响于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
转变最明显的有两点 � 一是小说结构的心理
化 , ’以人物心理而不是以故事情节为小说的
结构 中心 ” � 。 这种理论是用西方小说 的 演
变轨迹来套 中国的小说 , 其实并不符合中国
小说史的实际情况 。
二 第四 , 《史记》擅以肖像 、 语言 、 动作塑
造人物。 司马迁写人 , 多写相貌身材特征 ,
如写孔子 , “孔子身高有九尺六寸 , 人 家 管
他 �� ‘长人” , , “孔子刚生下时 , 头顶中间是
凹下的 , 所 以就 给他取名 叫 丘,’ ��� 孔 子 世
家》� 。 如写勾践 , 用范氢语写出 � “越王这
个人 的长相 , 脖子很长 , 嘴尖 得 像 乌 鸦。 ”
�《越王勾践世家》� 。 如写张良 , 用 自己 口吻
写出 , “我以为他一定是像貌魁梧 , 高 头 大
马 , 等到看见他 的画像 , 像貌很像标致的妇
道人家。 ,’� 《留侯世家》� 。 写人物 肖像就有三
种写法 , 一种是客观写出 , 一种是从别人眼
中写出 , 一种是从作者眼 中写 出 。 相 形 之
下 , 荷马史诗的人物肖像描写就 大 为 逊 色
了 。 荷马写阿喀琉斯就是 “敏捷而卓越的阿
喀琉斯” 、 “捷足的阿喀琉斯 ” 、 “高贵的阿喀
琉斯 ” 。 写奥德修就是“足智多谋 的奥德修” 、
“久经考验的奥德修 ” 、 “英雄奥德修” 。 �写赫
拉就是“ 白臂女神赫拉” 、 “牛眼睛的天后” 。
《史记》 写人物的对话极其精彩 。 《陈涉
世家》 写陈涉对长工们说 � “苟富 贵 , 毋 相
忘 。 ” 后来陈涉称王 , 长工去找他 , 进 门 惊
呼说 � “移颐 � 涉之为主沉沉者。 ” �好多呀 �
你当这个王的宫殿可真大真 深 呵 �� 《项 羽
本纪》 写楚汉对阵 , · 项羽向刘邦单独挑战 ,
说“一人对一人 , 。决雌雄” 。 汉王笑着推辞
说 � “我这个人 , 宁肯斗智 , 不肯斗力。 ”人物
的口吻何等传神 。 荷马史诗的人物对话 , 一
一 � � 一
以及讲故事人 的议论中。 如果去掉这些 “评
论气 《十日谈》的战斗性就大为逊色。 蒲松龄
是司马迁最出色的继承者 , 《聊斋志异》是中
国第一部“抒愤慈”的短篇小说集 。 他用篇末
评语及插笔的方式 , 直接向读者喊话 , 猛烈抨
击统治者。 若去掉他 的“异史氏日 ” , 《聊斋志
异》 � 的战斗力也大为逊色 。 西方小说家历来
喜欢在小说 中发议论 , 所谓 “小说 中的非小
说成分 ” �借用雨果在 《巴黎圣母院》 中的术
语� 在塞万提斯 、 菲尔丁 、 雨果 、 托尔斯泰
等的小说中大量存在 。 即使是现代主义小说
家 , 也十分重视“评论” 的美学价值 。 德国黑
塞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代表作《荒原狼》穿
插了一篇近 巧 , �� � 字的心理论文 � 《论荒原
狼—为狂人而作》。 美国福克纳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喧哗与骚动》有一个很长的“附
录” , 作者在事隔�� 年后加上的这个 “附录”
中 , 把小说的历史与人物从理性上再作一 次
评价 。
“评论”孰优孰劣 , 不能一概而论 。 布斯
说得好 � “它的个别形式是有害还是有益 , 这
永远是一个复杂 的问题 , 是一个不能随便参
照抽象规定来决定的问题 。 ” � 福楼拜认为它
会破坏小说的幻觉 。 布莱希特却提 出 “间离
效果 ”的理论 , 主张打破 “第四堵墙 ” , 把演
员与观众从戏中的生活 “间离” 出来 , 打消其
幻觉 , 用“理智”去演去看 。 中国古典长篇小
说家除曹雪芹外极少用“评论”手法 。 新文学
的长篇小说家也少用 。 但新时期的小说家却
乐于此道 。 如王蒙的《活动变人形》。 这是直
接继承了《史记》的传统 。 “评论”大体上是作
家不能已于言时的一种直接表达 自己思想感
情的叙述方式 , 它具有十分鲜明强烈的倾 向
性 , 主体意识最为鲜明, 至今仍有不容忽视
的威力。 而司马迁的 “太史公日 ” 用得如此
之早 , 如此之广 , 在世界叙事作品中实属仅
见 。
在本文即将结束时 , 让我们回到本文的
�
�
了�、
般都长 , 有长达数百字的, 语言的个性化远
不如《史记》。
《史记》尤擅 以动作写人。 《李将军列传》
写李广看见草里一块石头 , 以为是老虎 , 一
箭射去 , 射 中石头 , 把整个箭头都射了进去 。
过去一看 , 原来是石头 , 再射 , 便射不进石头
里去了 。 简直可作“动作分解” 。 “鸿门宴”是
写人物动作 的典范。 范增三 次使眼色 , � 又三
次举所佩带玉块作杀状 以示项羽 , 项羽像木
头一样毫无反应 � 项庄舞剑 , 项伯亦拔剑起
舞 � 樊啥闯入军 门撞倒卫兵 , 项羽大吃一惊
按剑跪起 � 张良献白璧玉斗 , 项羽接璧放在
座上 , 范增接过玉斗摔在地下用剑击碎 。 全
用动作写人物 。
必须指 出, · 荷马史诗的戏剧性表现在结
构 的安排上 , 确实巧夺天工 � 《史记》的戏剧
性表现在 用肖像 、 语言、、 动作塑造人物上 ,
与荷马史诗恰成对照 。 中国古典长篇小说家
深得 《史记》 以肖像 、 语言 、 动作写人 的三
味。 这是 中国长篇小说很好的艺术特色 , 很
值得今人继承与发扬 。
第五 , 《史记》有 “评论 ” 。 “评论 ”是叙述
的一种类型 , 是文人文学的产物 。 荷马史诗
是人民口头创作 , “评论”成份极少。 《史记》
则不同 , 其本纪、 世家、 列传共 � � 篇 , 除
《陈涉世家》无“太史公日 ” 外 , � � 篇均有。
有的放在开头 , 有的放在中间 , 《秦始 皇 本
纪》 用“司马迁 日 ” 。 司马迁有时边写边议 , ·
如《屈原贾生列传》写到屈原事迹 的中间便说
屈原“虽与 日月争光可也” 。 最后又用 “太史
公日 ” 评屈原不该 自沉 。 还有个别纪传 , 全
用评论叙事 , 如《伯夷列传》通篇用对伯夷 、
叔齐的评论来代替叙事 。 “评论”是作家理性
的声音 , 小说家可以伪装 自己的声音 , 但永
远不能让 自己的声音消失不见 。 在西方小说
中 , “评论 ”有时起了很大的美学作用 , 例如
《十 日谈》, 薄伽丘的人文主义思想最鲜明强
烈地表现在他的“序” 、 穿插于小说的“ 自白” ,
公
、
矛
一 了� 一 亡
上一个新的艺术高峰 , 这或许不是故作夸张
之辞 。
《约瑟 · 安特路传》原序 , 伍光建译 , 作家 出版社
� � � �年版 。
《诗学》中译本�� 页 , 罗念生译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 � �年�扳。
《美学》第 � 卷 , 朱光潜译 。 转引自《西方文论选》
下卷� �� 页 , 上海译文出版社�� �年版 。
司马迁 � 《史记 · 大宛列传》。
《诗学》中译本� �一 �� 页 , 罗念生译 , 人民文学出
版社 � � 年版 。
《中国小说史略》, 《鲁迅全集》� 卷 , 人民文学出
版社 � �� �年版。 引文下同 。
《诗学》中译本�� 页 , 罗念生译 , 人 民文学出版社
� � � �年版 。
陈平原 � 《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 上海人民
出版社 �� � � 年版 。
《小说修辞学》�� 页 , 华明等译 , 北京大学出版社
� � � 年�饭。
��� !∀#∃%夕
尹
主旨上来 。 我们决不能拒绝借鉴外来文化,
墨守成规 , 固步 自封 。 二千七百年前的 《小
雅》的诗人就懂得“他山之石 、, 可以攻玉” 的
道理 。 近人鲁迅亦指出 � “没有拿来 的, 文艺
不能 自成为新文艺 。 ”我们也决不能轻视乃室
抛弃自己民族文化 的优秀传统 , 盲目崇拜西
方文学 。 在今天开放的时代 , · 对今天年青的
作者来说 , 学习 、 继承 、 弘扬民族文化的优
秀传统 , 尤为重要 。 《史记》的直叙法 , 人物
互见法 , 以好故事写好人物 , 以肖像 、语言 、
动作写人物 , 评论法 , , 都是中国叙事文李韵
优秀传统 , 已为中国古典小说家 所 出‘色 继
承 , 至今仍具有世界性的伟大价值。 新时期
的小说家 , ‘尚能认真学习 、 ·继承 、 弘扬 《史
记》 的叙事传统 , 新时期的长篇刁、说定能跃
无
题
少
刁
礴 某�些 一睑影
李生力移 瘾夕� 嵘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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