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卷 第 6期
2004年 12月
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
Journal of Jianghan University(Humanities Sciences)
V01.23 No.6
Dec.。2004
论“桃园结义’’
鲁小俊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 人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4)
摘 要:《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把结拜兄弟的情义渲染到了极致。但历史往往是悲剧性的,刘、关、张等
以“义”为重,同时又被“义”所封闭,他们以“情”和“义”为出发点,却换来了失败的的结果。所以说,桃园之义深挚
但不博大,它令人感动,也令人叹息。但桃园结义的平等精神和凝聚力超越了世俗功利,赢得了后世的无限敬仰与
崇拜。“桃园结义”与“干大事”的政治抱负密切相连,对于民间秘密社会尤具诱惑力,刘、关、张可以说是秘密社会
的精神偶像,秘密社会对兄弟之义的强调甚至到了严酷的地步,这也可从桃园结义的褊狭性中找到一点源头。
关键词:《三国演义》;桃园结义;结拜兄弟;秘密社会
中图分类号:I207.4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04)06—0053—05
“桃园结义”不见于正史 ,它是宋元以来 民间艺
术家的虚构。《三国志》关羽本传云:“先主与二人寝
则同床,恩若兄弟。”关羽在曹营时,曾对张辽说:“吾
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
可背之。”张飞本传云:“(飞)少与关羽俱事先主。羽
年长数岁,飞兄事之。”史
中的这一记载,经过民间
文艺的铺张渲染,演变成“桃园结义”的故事 。元杂
剧有《刘关张桃园三结义》,《三国志平话 》开篇即“桃
园结义”,《三国演义》在此基础上隆重推出了“宴桃
园豪杰三结义”。刘、关、张三人甫一相识便十分投
缘,第二天在桃园备下乌牛白马等项,焚香再拜,
誓日: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
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
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
义忘恩 ,天人共戮 !①
祭罢天地,三兄弟宰牛设酒,聚集乡中三百勇
士,于桃园中痛饮一醉。
这一情节至少有四个方面值得我们注意。第
一
,结拜者出身低微。《三国演义》虽然赋予了刘备
“中山靖王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的血统,但他本人
当时却没有什么高贵的身份:早年丧父,家境贫寒,
以贩屦织席为业;关羽则是亡命江湖的流浪汉;张飞
虽有些田产,也不过是一卖酒屠猪的小商贩。第二,
他们结盟的目的,如张飞所说是为了“共举大事”,说
得冠冕堂皇一点,就是“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
家,下安黎庶”。他们有远大抱负,不是酒肉团伙、狐
朋狗友。而事实上,他们最终也干成了“大事”,改变
了自己卑微的社会地位。因此,桃园结义是他们人
生的转折点,或者说,是新的起点。第三,“不求同年
同月同El生,但求同年同月同El死”,结拜人的命运
是紧紧相连的。他们个人绝对地融人了整体,任何
个体不存在了,这个整体也将随之消亡。任何个体
背叛了整体,他就会遭“天人共戮”。第四,结盟以后
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活动,毛宗岗评道:“如此胜举,值
得一醉。”严肃而神圣的仪式须配以无拘无束的狂欢
活动,才能令当事人有“脱胎换骨”之感,并对未来满
怀信心和激情。
需要说明的是,“桃园结义”虽属虚构,但异姓结
拜为兄弟的做法在汉末三国时期的确存在着,而且
较为普遍。马腾曾与韩遂“结为异姓兄弟”,只是后
来反目成仇 (《三国志 ·蜀书 ·马超传》注引《典
略》);裴松之注《三国志 ·蜀书 ·马良传》认为马良
可能曾与诸葛亮“结为兄弟”。《三国演义》也写到周
瑜与孙策同年,“交情甚密,因结为昆仲”。赵云长赵
范四个月,“范遂拜云为兄”。只是,此类结拜兄弟的
做法,不管是史料所载还是小说家言,都不如“桃园
结义”有名。这是因为,《三国演义》中的“桃园结义”
收稿 日期:2004—06—28
作者简介:鲁小俊(1976一),男,江苏东台人,武汉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新闻与文化学院讲师,研究方向
为明清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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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大学学报 总第 23卷
把结拜兄弟的情义渲染到了极致。
就《三国演义》的叙写来看 ,可以这么说 ,蜀汉的
事业兴于桃园结义,也亡于桃园之义。
桃园结义后,刘、关、张三兄弟都以自己的行动
实践着最初的盟誓。关羽“独行千里,报主之志坚”
自不必说;就是莽张飞,也无时不以桃园大义为立身
处世的原则。当关羽离开曹营,千里迢迢赶到古城
与兄弟相聚时,张飞二话不说,挥矛便搠。为什么
呢?原因很简单,他认为关羽“背了兄长,降了曹操,
封侯赐爵”,是“无义”之人,“今又来赚我!我今与你
拼个死活!”直到二嫂详诉关羽前后经历,张飞方才
大哭,参拜了二哥。小说写张飞的莽撞,实是借助误
会表彰他对桃园之义的忠贞。刘备对两位贤弟也是
情同手足。张飞贪杯误事,失了徐州 ,连二嫂也陷于
城中,自觉愧对兄长,欲拔剑自刎,刘备一把抱住,夺
剑掷地,以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道理”相
劝,关、张二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平时,刘备与关、
张同寝同食,名为君臣,实为兄弟。其情谊之深,以
至令清人章学诚觉得甚不合情理。其《丙辰札记》
云:“《演义》之最不可训者,桃园结义,甚至忘其君
臣,而直称兄弟。”也许,桃园之义、手足之情的确有
许多过于理想化的地方,现实生活中兄弟反目、兔死
狗烹的例子人们见得太多了②,小说着意写超越了
君臣关系的兄弟之情,正是要为千秋万代立一个榜
样。在这个意义上,“桃园结义”可以看成一个乌托
邦,它可能是虚幻的,但又却是真实的。“为什么乌
托邦是真实的?因为它表现了人的本质、人生存的
深层目的;它显示了人本质上所有的那种东西。每
一 个乌托邦都表现了人作为深层目的所具有的一切
和作为一个人为了自己将来的实现而必须具有的一
切。”[1]( 桃园之义所表现出的平等精神和凝聚力
是可以当作人们——包括士大夫阶层和平民百姓
— — 对现实的否定和超越来看待的。
桃园之义在关羽死后被小说家施 以了浓墨重
彩的渲染。刘备闻知关羽死讯,大叫一声,昏绝于
地,就这样忽醒忽昏,“一 日哭绝三五次,三日水浆不
进,只是痛哭;泪湿衣襟,斑斑成血”。刘备一生哭了
很多次,有真有假,但这次因兄弟亡故而悲伤恸倒,
没有人怀疑是假的。关羽是东吴杀害的,东吴成了
刘备的敌人。“吾今即提兵问罪于吴,以雪吾恨!”为
兄弟报仇成了刘备此时的头等心事。然而,一旦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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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伐吴,其后果对刘备也是致命性的。“东连孙权”,
这才是刘备最重要的战略方针。惟其如此,才有可
能翦灭“汉贼”曹操,才有可能实现“恢复汉室,还于
旧都”的政治抱负。而讨伐东吴即意味着政治同盟
的丧失,意味着政治目标难以实现,诸葛亮、赵云、秦
宓等人正是以此利害关系苦苦规劝刘备的。但刘备
自有他的理由:不报仇,便是有负桃园盟誓,便是不
义。他说:“孤与关、张二弟桃园结义时,誓同生死。
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朕切齿仇人 ,乃
孙权也。今若与之连和,是负二弟当日之盟矣。”
选择的艰难往往是因为任何一种选择都有充分
的依据,要么合情,要么合理。它不同于一是一、二
是二的简单对立。即使站在东吴的立场上,孙、刘联
盟也是破坏不得的。孙 、刘失和,孙权不得不向曹丕
称臣,以求得一时之安。与当年周瑜以五万之兵退
曹操百万大军的辉煌相比,气势何其萎靡!诸葛瑾
奉命出使西蜀,目的即是求得两家和好,共同对付曹
魏。吴与蜀有着共同的利益。
但道德的主题、义的精神高于政治功利,这是
《三国演义》所要表达的一个重要意图。在刘备身
上,这一点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张飞的死更坚定
了刘备实践兄弟盟誓的决心——张飞是因报仇心切
而怒责部下终被谋害的。关羽死了,张飞也死了,他
刘备又岂能苟且偷生,独享富贵?于是兴兵讨吴,于
是有彝陵大战,于是有犹亭惨败,于是蜀汉从此一蹶
不振。历史往往是悲剧性的:以“情”和“义”为出发
点,却换来了失败的结果。“政治见识不够长远”,人
们或许可以这样评价刘备;“不可感情用事”,“不可
义气用事”,人们或许可以从彝陵败局
出这样的
教训 。然而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情 ,没有了义,
就如刘备说的那样,“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刘
备所为正是“英雄本色,天下为轻,义为重者”(明朱
国祯《涌幢小品》卷十四)。也正因几乎贯穿《三国演
义》始终的桃园之义超越了世俗的功利,它才赢得了
后世的无限敬仰与崇拜。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 ·风操》在谈到异姓结为
兄弟时曾说:
四海之人,结为兄弟,亦何容易。必有志均义敌,令
终如始者,方可议之。一 尔之后,命子拜伏,呼为丈人,
申父友之敬,身事彼亲,亦宜加礼。比见北人,甚轻此
节:行路相逢,便定昆季,望年观貌,不择是非,至有结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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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 6期 鲁小俊:论“桃园结义”
为瓦, 亍 为弗老 。
颜之推强调的是结拜须慎重,要有共同的志向,
要互相了解 ,要始终如一 ,要把对方的亲人当自己的
亲人看待。而“北人”“行路相逢 ,便定昆季,望年观
貌,不择是非”,颜之推觉得这样的结拜太轻率了。
桃园结义看来有点类似于“北人”的做法,从相
识到结拜只隔了一天时间!当然,时间之长短与兄
弟情谊之深浅并不绝对成正比,刘备三兄弟就是一
个很好的例证 。如此快捷 ,与当时刘、关、张的社会
地位低下密切相关,他们不可能像颜之推所称许的
那样慎之又慎,他们也无须遵循“身事彼亲”的伦理
风范,他们需要的是迅速联合起来“干大事”。“在家
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在外“干大事”一刻也离不开朋友 (上升一步就是结
义兄弟)之间的互相帮助。
这样的结盟,靠什么来维系其稳定性呢?一个
字:义。这里的“义”主要是江湖义气 ,它要求同道中
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无条件地互助互利。也正是因
为它强调个人对团体的绝对忠诚,一些矛盾便在所
难免。比如,个人的家庭会不会拖团体的“后腿”?
《三国演义》回避了这一问题 ,没有写关羽和张飞的
家属情况。明成化刊本《新编全相说唱足本花关索
出身传》则写刘、关、张结为兄弟,为防止彼此之间因
“老小挂心”而动摇 ,关 、张立誓互杀家小,了断后顾
之忧 。于是 ,关羽杀了张飞的家属,张飞又杀了关羽
的家属。其间张飞放走了关平,关夫人有孕在身逃
回娘家,生下关儿(即花关索),得以留根。这个故事
不知源于何处 ,似有损关、张形象,但它向我们透露
了这样的信息:江湖义气有时是很可怕的。无独有
偶,清袁枚《新齐谐》卷一《丰都知县》记载的一件事
也令人有同样的感受。丰都水旱频仍,知县刘纲携
豪士李诜赴鬼界为民请命。在阎王殿偶遇关神,李
诜是个老实人,忍不住问了一句:“玄德公何在?”关
神不答话,面有怒色,帽发尽指,旋即辞去。阎罗王
包公大惊 ,对李诜说 :“汝必为雷击死 ,吾 不能救汝
矣。此事何可问也!况于臣子之前呼其君之字乎?”
刘、李二人忙从原路返回,才到丰都南门,李就中风
而亡。没多久,暴雷震电绕其棺椁,衣服焚烧殆尽。
此事虽是小说家言,但李诜只因犯了刘备的名讳就
遭雷劈,故事对关神忠义的反讽是强烈的。
经由结拜而确立的这种江湖义气,在结拜人事
业的早期,可能会以一种患难与共的姿态令人感动、
鼓舞人心。但当结拜人的事业发展壮大以后,最初
的小团体与更为广阔的社会之间不可能总是保持协
调,矛盾就出现了。拿刘备来说,关羽的死为他设置
了两难的选择:是以几十年来风雨同舟、情同手足的
兄弟情义为重,还是以筚路蓝缕、艰难开创的蜀汉大
业为重?这两者的矛盾正是“凝固”的小团体与“开
放”的大社会之间冲突的最直接表现。
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表现,那就是在结拜人事
业发展的过程中,仅靠原有的结拜兄弟的帮助是显
然不够的,还必须不断有新的朋友来支持。那么,这
些新朋友和老弟兄之间处于怎样的关系?高明的人
物是不会厚此薄彼的,但能否在内心深处将彼此认
同为一体?诸葛亮和赵云的情况可以看成是对这一
问题的一种诠解。
早在刘备三顾茅庐的时候,关、张二人的表现就
不太积极。刘备拜访诸葛亮两次未果,关羽说:“兄
长两次亲往拜谒,其礼太过矣。想诸葛亮有虚名而
无实学,故避而不见。兄何惑于斯人之甚也?”张飞
说得更直捷:“量此村夫,何足为大贤!今番不须哥
哥去;他如不来,我只用一条麻绳缚将来!”诸葛亮出
山后,刘备以师礼待之,关、张二人又不高兴了:“孔
明年幼,有甚才学?兄长待之太过!又未见他真实
效验!”诸葛亮初行军令,定计火烧博望,一一吩咐完
毕,关羽又问:“我等皆出迎敌,未审军师却作何事?”
张飞也笑道:“我们都去厮杀,你却在家里坐地,好 自
在!”直到此计成功,关、张才相信了诸葛亮的本领。
小说家这么写,旨在衬托刘备的慕贤和诸葛亮
的养重,同时以一“莽张飞”介入其中,给小说增添不
少喜剧色彩。但不知不觉间,也把桃 园之义的褊狭
性暴露出来了:关、张只知道诸葛亮避见刘备,使他
们的兄长失了面子;刘备以师礼待诸葛亮,更是有失
乃兄身份。他们不是嫉妒诸葛亮——那是小人心
胸,决非关、张气度——他们的所有行为全都是替兄
长着想的。但他们似乎不懂得,刘备得不到诸葛亮,
他的帝业前途就是一片渺茫,就会在群雄竞争中淘
汰出局。他们 以“义”为重 ,同时被“义”所封闭。
对比有关鲁肃的一个细节 ,更可见桃 园之义的
局限。一次孙权下马迎接鲁肃,众人惊异。孙权私
下问鲁肃 :“孤下马相迎,足显公否?”鲁肃答道:“未
也。”孙权问:“然则何如而后为显耶?”鲁肃说:“愿明
公威德加于四海 ,总括九州,克成帝业,使肃名书竹
帛,始为显矣。”孙权听了,抚掌大笑。和关、张之于
刘备一样,鲁肃和孙权的关系也十分密切,他们也曾
“同榻抵足而卧”,但鲁肃比关 、张有远见,也更大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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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大学学报 总第 23卷
也许,是因为鲁肃和孙权没有举行一个什么结拜的
仪式,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显出开放的气象。
相反,尽管刘备与诸葛亮情深谊重,关羽、张飞
也都是真君子、大丈夫,但桃园之义所固有的封闭
性,使得诸葛亮一直处于“圣三位一体”外,他不可能
真正地融入其中。赵云同样如此。论武艺、论用兵、
论识见,他在刘备集团中都是一流的。对刘备更是
忠心耿耿,立下了汗马功劳,又从不居功自傲。但他
却没有关、张二人那样显赫的地位,一个重要的原因
在于他是后来才投奔刘备的,比起桃园结义的兄弟
关系,在刘备看来,似乎还“隔”了那么一层(刘备集
团的几个主要人物中,赵云和诸葛亮走得更近一些,
关羽和张飞身亡,诸葛亮未尝在人前落泪;赵云病
故,诸葛亮跌足大哭可以证明这一点)。
因此我们说,桃园之义深挚但不博大,它令人感
动,也令人叹息。
四
《三国演义》把高文典册的史学著作《三国志》通
俗化了,使得三国故事(文学化的三国历史)在社会
上迅速普及,许多掌故成为人们行为的典范。“自有
《三国演义》出,而世慕为拜盟歃盟之兄弟 、占星排阵
之军师者多。邯郸学步,至死不顾。”(邱炜萱《五百
洞天挥麈》)“异姓联昆弟之好,辄日‘桃园’;帷幄侈
运用之才,动言‘诸葛’。”(黄人《小说小话》)而“桃
园”一词几乎成了异姓结拜活动的代称,梁启超就说
到当时“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
处为梁山之盟。”(《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
“桃园”和“梁山”都是后世结盟的榜样。就《水
浒传》第 71回“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叙写来看,梁
山聚义和桃园结义一样,都以神圣庄严的仪式确立
了当事人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确立了他们作为一
个整体的共同的奋斗 目标。两者又有区别:桃园结
义的当事人仅有三个,梁山聚义的是一百零八人,这
是规模的差异。规模大,必定有某种特殊的目的,必
定会引起官方的“重视”;规模小,则可能有特殊 目
的,也可能仅仅是友谊的联盟。最主要的区别在于,
桃园结义强调“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政治抱负的
同时,还强调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
月同日死”的兄弟情义,在小说中,后者甚至被置于
前者之上;梁山聚义则以“替天行道,保境安民”的政
治理想为最高原则,对兄弟之间是否要生死与共没
有特别强调 。因此在聚义之后 ,政治原则是梁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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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大事。典型的例子是宋江和李逵。当宋江被赐
了药酒,行将死去的时候,他最担心的是李逵“若闻
知朝廷行此奸弊,必然再去哨聚山林,把我等一世清
名忠义之事坏了。”于是请来李逵,在接风酒里下了
慢药。李逵回到润州,便药发身死。是宋江对李逵
情淡义薄吗?不是。宋江心里清楚,梁山兄弟中,李
逵与他“情分最重,如骨肉一般”。他要李逵死后,葬
于楚州南门外蓼儿洼,兄弟阴魂相聚。可见最后关
头的选择,宋江是十分痛苦的。刘备弃国家祸福以
成全兄弟之义,宋江弃兄弟生死以成全忠义之名,他
们的选择是相反的,但又是一致的,因为他们共同指
向了最初的盟誓,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对盟誓的彻底
实践。
桃园结义偏重于当事人之间的情义,“内”大于
“外”;梁山聚义偏重于本团体与外部世界的关系,
“外”大于“内”。因此就对民间的影响来看,梁山聚
义主要为政治性的团体尤其是民间秘密社会所效法
(只是 ,梁山好汉聚义后走上了回归 主流社会 的道
路,而后起的效法者多是取其“造反”精神),而桃园
结义除此之外,还成为民间一些朋友性质的小团体
的榜样。
大致说来 ,后世民间社会中的“桃园结义”有三
种类型。
一 是孩子们的兄弟结拜。老舍的小说《牛天赐
传》第 14章讲述的就是高
生牛天赐和班上的几
个哥儿们“桃园结义”的故事。一共是 5个人,天天
在一起,日子过得很畅快。可是没几个月,闹了点小
矛盾,就都“吹”了。真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孩
子们搞结拜,不是因为生存的压力或为了“远大”的
抱负,他们只是出于对英雄人物的崇拜和模仿,他们
也要做英雄人物!不过,他们又往往缺乏恪守盟誓
的“英雄气质”。当然,他们“桃园结义”之后说不定
也会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那与读了武侠小说就
想到山中求师寻道差不多是一回事。虚拟世界与现
实世界,在孩子们的眼里,常常没有什么区别。
二是市井细民的兄弟结拜。以《金瓶梅》所写
“西门庆热结十兄弟”较为典型。文字的魅力就在于
它能使本来平淡的现实听起来浪漫一些,或者“高
尚”一些。“伏为桃 园义重 ,众心仰慕而敢效其风”,
“生虽异日,死冀同时”,“安乐与共,颠沛相扶”,这样
的誓词是可以令人感动甚至泣下的。然而,这帮兄
弟的情义真的很“伟大”么?早在结拜之前,应伯爵
就在集资酬神的银两上揩了油;结拜之后,西门庆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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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 6期 鲁小俊:论“桃园结义”
对花子虚占妻谋财,应伯爵曾对败落的西门庆落井
下石。第一奇书《金瓶梅》以“西门庆热结十兄弟”作
开篇,似乎是有意对《三国演义》的“宴桃园豪杰三结
义”进行戏拟和解构。
当然市井中也有真正的患难之交。比如《醒世
恒言 ·施润泽滩阙遇友》中的施复和朱恩。施、朱二
人结拜时有没有效法“桃园”,小说没有写。但这样
的结拜兄弟,倒是真的讲信义、重情分。
三是秘密社会中的兄弟结拜。它“以歃血结盟
的形式聚义结拜,依据忠义信条和生死弟兄关系把
赵钱孙李、东西南北的人团结起来”[2](n ”,一般带
有特殊的政治目的,其存在往往构成对官府的重大
威胁,因此是秘密的。
明清和民国时期秘密社会的势力很盛,清代档
案中的会党名目就有一百多个,其中影响很大且以
结拜兄弟为成员关系的主要是天地会。天地会作为
异姓兄弟联盟,在很多方面都效法“桃园结义”。徐
珂《清稗类钞》卷 66记有三合会(天地会的一支)的
入会仪式,其誓词明确表示是“仿桃园结义故事,约
为兄弟”。誓词的宗旨与桃园盟誓相近而
更为
详细:桃园立誓“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三合会则要
反清复明;桃园兄弟誓以共死,三合会则立誓同生同
死;皇天后土为桃园誓盟作鉴,背心忘恩者“天人共
戮”,三合会则以天地为父母,顺存逆亡。在这里,桃
园结义具有典范意义,刘、关、张是秘密社会的精神
偶像。
秘密社会的另一个榜样是“梁山聚义”。三合会
的会堂名“忠义堂”,其口号称“顺天行道”,都有效法
梁山之意。哥老会的开山宣言也有这样的语句:“古
帝王乌牛白马,告天地而起义桃园,破黄巾而三分鼎
足。继起者,或据瓦岗而立寨,或镇梁山以称雄。贤
豪之崛起,不一而足。”(《清稗类钞》卷 66)可见,在
民间秘密结社活动中,《三国演义》、《水浒传》、“说
唐”系列小说等所写英雄的故事,都具有典范价值。
大概因为刘、关、张是汉末三国人,时代最早,故被视
为异姓结拜兄弟的滥觞。但深层的心理原因似乎应
该是,刘、关、张三人于微贱之时结为兄弟,他们恪守
盟誓,苦心经营,终成蜀汉帝国之大业,这种成功经
历是很令一般民众向往的。敬拜“桃园”,也就隐含
着对本团体的特殊期望:期望成员齐心协力,步“桃
园”之后尘,实现远大抱负。“桃园”不仅是榜样,还
是吉祥,是信心,是胜利。也正是站在这个角度,民
间结社敬拜多神的现象才可以得到解释:为了干成
“大事”,“桃园”之外的各路神圣,只要能祈福消灾、
保驾护航、把本团体引向成功的,都应该敬拜。
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心态,与结盟仪式相伴随的
总是具有狂欢性质的庆典。桃园结义后“痛饮一
醉”,梁山聚义后“尽醉方散”,这既是对结盟本身的
庆祝,也是对成员恪守盟誓的激励:我们的新生活就
从此开始,从这个让我们永远记住的日子开始!庆
典也不只在结盟时才举行,像三合会在每年五月十
三 日(传说中的关公诞 日)和六月二十四日(传说中
的关公忌 日)都有盛大的庆祝活动,既娱神,也娱人。
而三合会把入会式称做“作戏”或“放马”,老会员都
来观看,叫做“看戏”,给人的感觉并不那么严肃,倒
颇有几分市井趣味。
但如果据此认为秘密社会中总是一片欢乐祥
和,则是被蒙蔽了眼睛。本来,以兄弟相称,成员之
间应该是平等的,但在一个组织严密的会社中,“老
大”的权威是绝对的,成员之间实际上有着严格的尊
卑之分。所制定的种种“法律”甚至比主流社会的法
律更为酷烈。比如“兄弟诉说穷苦”而不肯借贷、“新
会员有僭越之行为”,本属道德范畴的问题,但在天
地会、青帮、红帮的《二十一则》、《十禁》和《十刑》中
却属于“违法”行为,所受到的惩罚都是肉刑,轻则用
竹板打屁股,重则割耳朵甚至处死。[3](附 也许可以
这么说,秘密社会中“违反是道者,应灭绝于剑戟之
下,且须灭绝其种”之类的誓言,与桃园结义“背义忘
恩,天人共戮”的盟誓有着潜在 的渊源关 系。只不
过,后者是一种君子承诺,其褊狭性只是气象不够阔
大而已,而前者对帮会成员的强制管束和酷烈刑罚
则带有浓厚的专制色彩。
注释:
① 本文所引《三国演义》原文,如未作说明,均据毛本。
② 如明李贽《过桃园谒三义祠》诗叹道:“世人结交须黄金,
黄金不多交不深。谁识桃源(园)--结义,黄金不解结同
心?”清毛宗岗在评点《三国演义》时也常有“今复有此结
拜兄弟否 ‘今天下有此悌弟否”之类的感慨。
参考文献:
[1] [德]保罗 ·蒂里希.政治期望[M].成都:Im),1人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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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案超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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