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

目光 我家楼下的街道上有不少小商贩，天天推着辆板车，载满水果、小吃到街边叫卖。 烈日骄阳之下，商贩们穿着汗衫短裤仍是热得满头大汗。每次我下楼，总看到他们挥舞着蒲扇，一边为自己扇风消暑，一边驱赶夏天嚣张的蚊蝇。 然而，有一个中年女人引起我的注意。她包着头巾，与她的手推车一起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呆坐。正午时分，炎日高悬，小贩懒洋洋的叫卖声混着聒噪的蝉鸣，被正午闷热的空气蒸得熟透，令人烦躁。她却不吆喝也不挥扇，只静静地坐在手推车后面，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卖的是米糕。我和母亲在她摊前停留了几秒，于是她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脸是农家妇女特有的麦色，皮肤粗糙，五官平淡。她所有的头发都被一丝不苟地包在淡色的头巾中，只有几缕从耳边垂下。我与她目光相对，突然觉得尴尬，连忙收回了视线，转身往前走。见到我与母亲离开，她的脸上看不出失望。因为好奇，我下意识回头张望，女人对着我笑了笑。 那一刻，我的视线与她相交，她唇角的笑意纯朴而真实，她的目光温和而友好，带着小商贩对顾客特有的热情，似乎是她诚恳热烈却不谄媚的请求，眼神中没有被平凡枯燥打磨出的麻木与平静，只有谦卑与温顺，她对于生活的谦卑，对于命运的驯服。据说伊斯兰教教给教徒的第一个词就是“服从”，她在生活、命运以及她的主面前，永远如一只温驯的绵羊。望进她的眼中，我仿佛跌进了一汪温热的泉中，一种母亲对孩子、长者对幼辈的宠溺与和蔼包围了我，像温暖的泉水从手心淌过。她也许来自大地，来自万物之源与生灵之母。那一瞬，她如火焰，如和风，如驯羊，如暖泉的目光，使我不禁驻足。 我犹豫了一瞬，走回她的米糕摊子。她有些惊讶的站起来，然后热情得几乎是诚惶诚恐地向我们推荐她的糕点：“这是桃片糕，这是糯米糕……”我每一样都挑了点，她搓搓手，喜笑颜开：“好嘞，我马上给您包上。”她取出塑料袋，反裹在左手上，右手拿起双筷子，小心翼翼地把覆盖在米糕上的塑料膜挑开一个角，伸进筷子，轻巧地夹起一块柔软香甜的米糕，谨慎取出，直到放在左手上，才松了口气。 我母亲担心我不能吃甜食，便问：“这米糕会不会……”她急忙抬起头，三分讨好七分自信地说：“不会不会，小孩子吃糯米粉不能吃生的，但我这米糕都是用熟糯米粉做的……”原来她误解了我母亲的意思，以为母亲嫌她的米糕不好。 她一面做手上的活计，一面絮絮叨叨，眼中浮现满足、得意、欢喜，以及专注。她对生活就如同对她的米糕一般，怀抱着无比的热忱与认真。我再度被她的目光打动。 芸芸众生中的每一员都有自己的阅历，对生活有着不同的见解与态度。有的人，即使生活是个潘多拉魔盒，朴实的他们也会一眼看到最底层的希望，就像蚁，认真谦卑地活着。他们处于社会的底层，却拥有蚁群一般排山倒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