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24卷 第3期
双月刊 2008年5月出版
收稿日期:2008-03-11
作者简介:陈晓鸣(1957-),女,上海人,南通市中等专业学校讲师。
一、独特色彩观下的“尚青”观念
中国古代色彩观既是“颜色色彩观”,又是“广
义色彩观”、“哲学色彩观”。“五色”(青赤黄白黑)纳
入在“五行”体系中,成为把握世界的哲性符号[1]。
在《说文解字》中:“色,颜气也”,色彩的概念于此
指向了人的颜面[2]。段玉裁训“颜”:“两眉间也。”[3]
“两眉间”相当于两眼之间。可见在古人的观念中,
色彩来源于人眼,或者按照现代色彩科学的说法,
即中国古人认为色彩是人眼的性能,而不是客观
之物。古代儒家有“色养”说,意味着养成适合人际
交往或“和颜悦色”的处世态度;孔子有“色难”说,
意味在尊长面前“和颜悦色”的态度是很难做得好
的;中医有“色诊”说,即望诊,是望、闻、问、切“四
诊”之一。其“色”皆是指人的颜面仪容、表情或神
色。可见,在古代伦理、人学、医学等方面都渗透着
色彩意识或颜色意识,同时也说明了色彩在古人
那里有着“生存
论”的特殊意义。由此可以说
中国古代色彩观在根本上是人本主义或人文主义
的广义色彩观[4]。
中国古代思维方式以具象思维为主,在色彩方
面也同样如此,既注重对具体颜色的审美把握和感
悟释义。其突出表现在“五色”(青、赤、黄、白、黑)和
“丹青”(红、青)等色彩名词的普遍使用上。在古代,
共相的色彩概念往往落实在具象的色彩意识上,其
突出的是注重“青”字且赋予其精要意义,流露出对
青色的钟爱之情。例如,在“五色”序列中,青色常被
排列于首位。在《释名·释采帛》中:“青,生也。象物
生时色”。青色在此被赋予了“生”的哲学本体的象
征义,这是古人从植物生长时呈显出青颜色而获得
的意义升华。在《说文解字》中:“青,东方色也。从生
丹,⋯⋯丹青之信言必然”。青色在此与日升的东方
“同构”,同样含有“生”之意。而且,古人认青颜色也
与之相“对立统一”的丹色,即“丹青”是“信言必然”
之色。“信言必然”之色,即“
之色”。可见古人崇
尚“丹青”的观念达到了相当的价值高度。但是,“丹
青之信言必然”的判断毕竟是古人在解释“青”字
“从丹”时所引出的一种观念,由此可以说古人“尚
丹青”的观念是来自于对青色的感受体验和直觉升
华,归根结底还是“尚青”的流露。
中国古代文化中的“尚青”观念
陈晓鸣
(南通市中等专业学校,江苏 南通 226001)
摘 要:中国古代色彩观既是“颜色色彩观”,又是“广义色彩观”、“哲学色彩观”,并在文学、语词、文字、
训诂、绘画、工艺美术及思维方式等方面都流露出“尚青”的观念。作为“审美方法论”的“大色彩观”一直都“参
与”着中国人的理性思维,共同“营造”着具有审美特质的中国古代文化。
关键词:中国古代文化;“尚青”观念;青色;大色彩观
中图分类号:G1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359(2008)03-007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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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人“尚青色”表现在许多方面。例如,在
语词方面,常用词如“青史”、“万古常青”、“青睐”、
“青眼”、“垂青”、“青春”、“青年”、“青箱”、“青囊”、
“青天”、“蓝本”(在色彩学上说,蓝色即青色)、“蓝图”
等等,其中“青史”可谓“以青喻史”;“万古常青”可
谓“以青喻时”;“青睐”、“青眼”、“垂青”可谓“以青
喻爱”;“青春”、“青年”可谓“以青喻生气、朝气”;
“青箱”可谓“以青喻文”(古代以“青箱”称“家学渊
源”);“青囊”可谓“以青喻巫、喻神”、“以青喻医”、
“以青喻命”(古代以“青囊”称卜巫术、医术);“青天”可
谓“以青喻法”(此取“公正”、“标准”之意);“蓝本”可谓
“以青喻本”、“以青喻源”;“蓝图”可谓“以青喻理
想”、“以青喻美好未来”。由此可见,青色在古人的
心目中是理想之色甚或终极之色。
在文字方面,常用字如“情、精、清、静、靓、倩、
睛”等字,皆以“青”结字。其中情、精、清、静,均为
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仅举静字说,《说文解字》
中:“静,从青争声。审也”。徐锴注:“丹青名审”;王
筠句读:“采色祥审得其宜谓之静。”[3]可见,静的概
念或本意是从“名审色彩现象”而来,具体地说,就
是从对青颜色的审美体验而来。青色在此被作为
“自明之色”、“澄明之色”。“静”训“审”,“审”有审
核、情实、确切、判断等精要意义。可见由“青”字支
撑的“静”之哲学意义与青颜色有亲密关联。具体
地说,就是“青颜色”赋予了“静”之深切的哲学内
涵。除静字外,情、精、清等字,都是中国古代哲学
中的重要范畴,均与“青”义有或明或暗的意义关
联。如此之多“从青”的字在中国古代哲学范畴中
占相当比例,由此可以认为其中显示的就是居于
“五色之首”的“青色”的“原始哲学涵义”。另外,值
得一提的是还有一些常用词,如靓、倩以及眼睛的
“睛”字亦均“从青”,不但表明古人在视觉审美上
的“尚青”,还可以表明古人在生理上也“尚青”,即
眼睛的睛字从青说明青色是人眼的“优选之色”。
在文学方面,通观中国古代诗词中大量的色
彩描写,以可看出其中以“青色描写”或“咏青诗
句”为最多或最为频繁。仅举“青青子衿”、“青青翠
竹”、“青青杨柳”之类的“青青”叠词现象,就是其
它任何色彩名词都极少见的,在笔者的研究中,很
少有像“青青翠竹”之类的使用而应用“红红”、“丹
丹”、“赤赤”、“黄黄”之类的叠词现象。“郁郁葱葱”
中的葱色也可谓是青色。除此之外,以绿、蓝、碧、
苍、翠、葱等字出现的色彩描写,都是“冷色系列之
色”,与青色同为“冷性”,而青色又可视着冷色系
列中的典型冷色,是各种冷色系列之色中的“代
表”,故亦可看作是“青色描写”。同样,它们在中国
古代诗词中的出现也较为普遍和频繁[5-6]。
在绘画和工艺美术方面,古代山水画最早为
“青绿山水”画,其色调直取大自然之青色色调。即
便是到了唐代,由“青绿山水”画演变的“水墨山
水”画,其色调变成了墨色,但是在古人眼里,水墨
画之“墨色”也在“青色”的概念之中。如常用词“青
丝”、“青发”,即表明黑色也在“青色”的概念中。中
国山水画是中国古代绘画中的大宗画种,是老庄
哲学告退之后,随山水诗的兴起而发展起来的艺
术品种,并且最终成为中国古代(宋元明清时期)
的主流艺术。从自然山水本身的青色色调来看,中
国古人爱山水,爱自然,可以说就意味着爱青色。
这可以由古代山水诗或山水文学中大量的“青色
描写”得到
,如“青山绿水”之类的诗句,“我见
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等等,都是于写
山、写水、写景冠以青绿色的色彩名词。[7]
尤其值得提及的是,元明清直至民国时期盛
行的备受中国大众喜爱的青花瓷器和蓝印花布,
它们可谓为清一色的“青色艺术”,其广为流行,经
久不衰,正是古代“尚青”观念的又一重要佐证,以
至于尚未发现其它单色色彩的古瓷和花布,能够
在普及程度和影响力上与青花瓷器、蓝印花布相
匹美[8]。此外,从中国服装史上看,“青衣蓝衫”亦一
直是历代的主流服色。这些事实都无不说明了中
国古代的“尚青”观念。
二、青色光学原理与“尚青”观念
中国古代的“尚青”可以说是一种普遍的文化
现象。如何解释这种现象,是我们思考的关键,也
是我们的研究兴趣所在。
从客观的现实的角度看,有光(可见光)才有
色,无光则无色;色彩与光,互为本质。青颜色,可
以说是光,是一种特殊之光。根据光学原理,青色
为“靛蓝”,其光波在 550-590微毫米波段,为“标
准青色”。但是,青色的光学解释并不等于青色的
文化解释。我们可以借鉴色彩的光学原理,而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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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它来解释中国古代的尚青现象。中国古代崇
尚的青色,并不仅仅局限在光学意义上的“标准青
色”(靛蓝),而是一种所谓的“模糊青色”,其域限
较大,具有不确定性或某种程度上的弹性。诚如上
述,“青色”包括绿、蓝、碧、萃、苍、葱等一系列“青
色”,从色彩学的角度看,它们是“冷色系列之色”。
而冷色给人以冷静、柔和、安祥、深沉等感觉,吻合
于人的理性思维或理性精神,以此可以说青色是
“理性之色”。中国古代“尚青”表征的是一种理性
精神,也可以说是中国古人的理性精神,通过普遍
“尚青”而得到了一种体现。
现代色彩科学研究表明,青色光波因其穿透
空气时所形成的折射角度大,在空气中辐射的直
线距离短,可产生透明的气氛[9],因而可谓“柔和之
色”、“透明之色”、“宜眼宜心之色”,是“最优环境
色”或最适合于人类基本生存的“环境底色”。又因
为青色(光波)在人的视网膜上的成像位置最浅,
对人类眼睛视神经无压迫感,是最适合于人眼久
视的色彩,也是人类心目中最基本的“亲和之色”。
科学意义上的“标准青色(靛蓝)”是如此,接近于
“标准青色”的冷色系列之色(如绿、葱、淡蓝、浅
青、中青等)的性质也必然接近于它。因此冷色系
列之色亦多谓之为人类基本的“亲和之色”。
从大自然的角度看,人类生存环境的特征和
特性总是人的自然生理和心理特性的来源,青色
可以说是古人“尚青”的自然环境方面的自然原
因,是一种自然的“天人合一”,故而中国古人的
“尚青”,正是“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念的体现。
青色是“大自然之色”,又是“自然(非人为)”
之色,象征着天地自然和生命自然。而作为“中国
文化根底”的道家思想(鲁迅意)是“道法自然”。道
家尚“清”、“静”、“阴”、“母”、“冷”、“隐”,正与青颜
色的品性(给人的感受)相吻合。而以道家哲学精
神为根底发展起来的中国诗画则以“自然”为最高
标准。由此我们可以认为,道家是最“尚青”的。在
中国古代,无论何种人为创造的艺术,只要是达到
了“自然”,便被看作是达到了最高境界。“清水出
芙蓉,天然去雕饰”,历来被看作是艺术的至高。因
此可以看出,中国艺术里的青花瓷器、蓝印花布
等,之所以能够以单色的青颜色表现其独特的艺
术性,是因其昭示的就是“青色”与“自然”的“等
值”或“同一”的象征关系[10]。
三、中国古代文化的审美特质
中国古代文化中“文史哲不分家”,并以“审美
特质”为特点。表现在色彩或色彩观方面的“尚青”
现象,同样也渗透在“文史哲不分家”的各个方面,
而且可以说是以其独特的现实直觉感受———视觉
审美优势为特征,参与和强化着中国文化的审美
特质。中国古代文学诗歌中显露出的“尚青”观念、
历史观中流露“尚青”观念、哲学理念中的“尚青”
等等,都是十分明显的事实。
从现代光学的角度看,中国古代的“尚青”,意
味着“尚一切色彩”和“尚光明”、“尚现实”。青色是
青色光波,青色光波与其他色彩光波是混为一体而
不可分开的,或是可分又可合的关系。也就是说,只
要有可见光,其中必有“青色光波”的成份;只要有
“青色光波”可见,就必然有其它的色彩光波可见。
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古人“尚青”可以说是“尚一
切光色”。“尚一切光色”便也意味着“尚”一切“有色
之物”或“泛爱”万物。因为色彩与物质物体是不可
分的,凡物体皆有色彩;见到某种色彩总意味着见
到某物。但是,现实之物是由光色照亮而呈显于人
的。因此说中国古人“尚光色”是一种“以色彩为前
提”而“泛爱万物”的“审美方法”或“审美精神”。尽
管从哲学美学上讲,色彩并不等于“美”,但从人们
的基本生存经验和审美体验看,人们对色彩的喜爱
或情有独钟,表明了一种“爱美之心”。
朱光潜先生曾讲到美和审美意识的时候,这
样说过:假如你是一位木商,我是一位植物学家,
另外一位朋友是画家,三人同时来看这棵古树。我
们三人可以说同时都“知觉”到这一棵树,可是三
人所“知觉”到的却是三种不同的东西。你脱离不
了你的木商的心习,你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做某
事用几多钱的木料。我也脱离不了我的植物学家
的心习,我所知觉到的只是一棵叶为针状、果为球
状、四季常青的显花植物。我们的朋友———画
家———什么事都不管,只管审美,他所知觉到的只
是一棵苍翠劲拔的古树。我们三人的反应态度也
不一致。你心里盘算它是宜于架屋或是制器,思量
怎样去买它,砍它,运它。我把它归到某类某科里
去,注意它和其它松树的异点,思量它如何活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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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老。我们的朋友却不这样东想西想,他只是在聚
精会神地观赏它的苍翠的颜色,它的盘曲如龙蛇
的线纹以及他的昂然高举、不屈不挠的气概[11]15-16。
由此可见,尽管色彩或色彩感觉并不等于美学意
义上的美,但是由朱光潜所说的这段话,我们可以
看出现实中的美和审美,在逻辑上首先是不能脱
离色彩或颜色的,色彩就是现实生活中美的“第一
义”,甚至是一切美的前提和条件。
人们熟知王阳明“山中观花”的哲学典故,
“⋯⋯汝来观花时,此花颜色与汝心一时明白起
来”。如果站在色彩本
的立场上说,“山中观花”
可以说就是一种“以色彩为前提而开启存在”的
“领悟”方式;或者说“山中观花”的哲学典故之所
以有效,并为人们津津乐道,正是由于现实中美的
色彩或色彩的美的存在[12]。由此可以说,色彩是能
够“启真”的一种直观之美。
色彩是人类的视觉性能和视觉思维,其在二
十世纪已经由美国著名艺术心理学家鲁道夫·阿
恩海姆和贡布里希等人的实验美学理论所阐发,
被推到了文化前沿。此往一直被认为低于思维的
视觉,在阿恩海姆那里被实证为是有理性的“特殊
思维”,也就是说现代美学证明“视觉是有理性
的”,并且这种理性是逻辑现在与理论理性或概念
理性的。阿恩海姆曾强调,一切视觉文化活动的
“思维主要的就是视觉思维”,例如感知,尤其是视
觉感知,具有思维的一切本领。这种本领不是指人
们在观看外界物体时高级的理性作用参与到了低
级的感觉之中,而是视觉感知本身并非低级,它已
经具备了思维能力、认识能力和理解能力。在他看
来,人们看到一种形象,无论是知觉形象,还是内
心意象,就会有抽象活动;而当人们思考一个问题
时,都有某种具体形象或意象作为出发点或基础。
他还通过大量事实证明,许多创造性思维,都是通
过或包括有视觉思维的作用或因素的,只不过这
种视觉思维是通过知觉的选择作用生成的意象。
视觉还有理性,意味着人类对具体的色彩感和
色彩体验是有理性的。中国古代公孙龙的“白马非
马”、“离坚白”论,其分离色彩与物体的“
法”始
终未能在中国思想界得到发展,而无论是中国古代
的色彩观还是“青色观”,实际上都表现为“与物无
分”的“大色彩观”或“文化色彩观”,在中国的古代
历史上,也从未出现过像西方国家那样认定色彩是
“物的第二性质”,从而排斥色彩思维与理性思维或
形而上学的大门之外的“纯粹哲学”。在中国古代,
视觉感性的色彩现象是和理性或思维胶合为一的,
发挥着其多种形态的“审美方法论”功能。也就是
说,在中国古代“色彩审美”作为方法,或者说这种
独特的“大色彩观”一直都参与着理性思维,共同营
造了中国古代文化的审美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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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校 邓乐群
PreferencestotheColorofCeruleanBlueinAncientChineseCulture
CHENXiao-ming
(NantongSecondaryTechnicalSchool,Nantong226001,China)
Abstract:TheconceptsoncolorsofancientChineseinvolvedwiththeviewsofcolor,theviewsofcolorsinawhole,
andphilosophy.Thepreferencestothecolorofceruleanbluearerevealedinliteratures,words,characters,exegesis,paint-
ingsandsoon.Asakindof“aestheticmethodology”,“viewsofcolorasawhole”havebeenpursuedbyChinesepeople
intheirrationalthoughts,andhavecreatedtheancientChinesecultureofestheticfeatures.
Keywords:ancientChineseculture;preferencestothecolorofceruleanblue;thecolorofceruleanblue;viewsof
colorsinawho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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