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出海的世界

走不出海的世界 将图片成功发送给你时,我已坐上开往下一站的大巴。锡兰的手机信号似乎不太好，屏幕上一直显示着你“正在输入”的字样。不知你是在组织语言，还是在删删改改，犹豫不决。好久之后，你终于发过来几个字。久到售票员大叔已经收完了所有人的钱，久到我已经不用戴耳机也能习惯车上播放的印度舞曲，久到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我任何话。 ——“真漂亮啊。” 我的家乡地处三省的交汇处，西倚巍峨险峻的太行山脉,东临一望无际的华北中原。除了会偶尔降临的一场大雨外，唯一跟水能扯上关系的，大概就是那条长不过一千米的河了。“大海”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是完全没有概念的，直到第一次去日照，才知道海水居然是咸的，却又与调味料的盐不尽相同。尽管之后陆续吹过青岛的海风；踏过马六甲海峡的浪花；跟攀牙岛浅滩边的鱼群合照；还曾站在轮船的甲板上遥望边缘海，但对于海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十岁暑假那年的日照——样式花哨的泳衣，大小不一的游泳圈，还有那如潮的人群，一个浪头打湿了沙滩，淹没了我。 大巴颠簸近六个小时，又让TukTuk车司机将我载到本上记着的旅舍地址。那刻我才明白，跟真正的、世界五大洋之一的“印度洋”比起来，那些被称为海峡或内海的海域是根本不足挂齿的。这是只有我在梦中才会见过的，奔腾、壮阔、不可一世的海。 晚上披上外套，推开门，踩过涨潮后的湿软沙滩，沿着海边漫步。鼻尖的海风沾染了一丝异域气息，已不单单是咸味，囊括了数百种物质的香料分子弥漫开来。你曾告诉我，你的房间是个绝佳的海景房，可以时刻看见拍打岸边的浪潮，闻到空气中的咸腥味。只可惜我们之间的隔阂早已不仅仅是两个半小时的时差了。 你现在一定刚打完篮球，准备回宿舍休息吧。自从早上那条敷衍性质的回复石沉海底后，你的头像就暗了下去，我猜也许还是手机网络的问。为了检验运营商的信号是否合格，我录下了一段专属印度洋的涛声，然后摁下了发送键。这次你那端就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头像马上亮了起来，紧接着屏幕上显示出—— “哇。尽管我天天对着大海发呆，但这个海声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超越的。” “我也想去看海呢。” 提起亭可马里，所有踏足过的人都会为她那由南向北延伸，长达3公里的白沙滩赞叹。而那梦寐中的碧蓝色海洋则与天空混为一体，丝毫不逊色于前者。那是一座与首都科伦坡成对角线的东北部港口城市，虽说是城市，却只称得上是一个小镇子。所有人的主要经济来源都是进出口贸易，尽管商港吞吐量并不大，但养活一座城市的人已足够。 一个自称是当地为数不多会说英语的中年人，毛遂自荐向我介绍他的家乡。轰鸣的马达声响起时，入耳的还有他带着印度口音的英语。他坦言斯里兰卡仍然生活在第三世界中，但所有人都没有因此而不热爱自己的家，反之，他们都希望尽自己最大的所能为她做些什么。就像他——这个我已经完全忘记模样和名字的人，激动地向我这个陌生的外国人比手画脚着，诉说着他们引以为傲的故事和难以磨灭的回忆。 又是晚上，窗外的海浪声不绝于耳，引诱着我的双脚。仰着头望满天的星空，心里有说不出的震撼。我很庆幸亭可的海边并没有被昂贵的度假村独占，可以让背包旅行的人同样享受到“面朝大海”的乐趣；我也庆幸自己可以亲眼看到繁星满天的画面，而不是通过书本或广播来自己想象；我更庆幸这片海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我可以对着海的尽头呼喊，可以在沙滩上许下所有未完成的愿望，可以坐在海边看日出，不需担心被任何人挡住视线。 我知道你时常面对着海的方向，想些关于未来的事情。 我知道你总爱把海当成倾诉对象，轻声呢喃着。 我知道你把海浪声设置为电话铃声，期待着别人的来电。 于是，我又录下了8秒钟的印度洋，发给了你。隔天早晨，坐在大巴上与这座小镇告别时，收到了你的回复——“这不还是印度洋的海浪声么？你已经发给我了啊。” 你知道这种感觉么。就像那天同学告诉我，她要去老师的筝院买新的古筝弦。我连忙拿起笔和纸向她巨细靡遗地说着路线和该坐的车，却在跟她说“记不住的话也可以发短信给我”时看到了她无奈的神情。之后她告诉我：“我爸爸会开车载我去。” 你一定会给出否定的。自己像个兴奋狂般说个不停，而他们则站在一旁像看笑话似的，也不阻止我，也不附和我，就这样放任我自说自话。等我终于反应过来时，他们再发声大笑，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对于海浪的喜爱也仅仅只是面功夫吧，要不然你怎能听不出来第一段和第二段录音的差别呢。同样都是印度洋、海声，同样都是我发给你的，单独听起来的确没有不同，但我以为你会懂的。只是可惜，我们连曾经最引以为豪的“心有灵犀”也丢了，我甚至没有一次正式的机会向外人介绍，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故事与回忆。 独自到过很多座海滨城市，听过许多不同分贝的海浪声。就像患了审美疲劳，我开始无法将直线两端的介绍正确无误地连接在一起。不过我却可以在第一时间，将你的名字跟海划到一块儿，因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应该坦言最真实的一切。 ——“我想和你一起看海。” 这就是第二段录音的不同之处。 作为交换，你也说件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千万不要再是关于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