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块吃肉

大块吃肉 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正逢端午节，网上有些肉粽控讥讽不喜肉粽的人尚处于蒙昧状态，并戏言应该把人类分成吃肉粽和不吃肉粽的。现实生活中我没有接触过极端的肉粽主义者，不多的几个喜欢肉粽的人倒也不排斥豆沙粽、枣粽、八宝粽等非肉粽。不过，如果一定要以吃来对人进行分类的话，我倒是倾向于把人分成肉食人类和非肉食人类，其中的非肉食人类以杂食为主，还有一些素食主义者和伪素食主义者——要不是减肥才不会像兔子似的只吃青菜和水果的人。 中国各个地方都有食肉人类，从各地的名菜中都少不了著名的肉菜这点就可以看出来。西北各省都流行手抓肉，一些有着畜牧传统的地方还有烤全羊，像内蒙和新疆。新疆简直就是肉食者的天堂，除了手抓肉、烤全羊外，还有著名的羊肉串、孜然羊肉、大盘鸡等；东北有猪肉炖粉条、锅包肉等，北京有烤肉、涮羊肉和北京烤鸭；河北有烧鸡、扒鸡、肉饼以及郭德纲的最爱——驴肉火烧；河南有炸紫酥肉和汴京烤鸭等；山东有锅烧肘子、葱爆羊肉等。此外，江苏的盐水鸭、叫花鸡，浙江的蜜汁火方，上海的白斩鸡、蜜汁小排，江西的三杯鸡，四川的东坡肘子、水煮肉、坛子肉，贵州的宫保鸡丁，福建的醉排骨、荔枝肉，广东的叉烧肉、烤乳猪，湖北的排骨藕汤、东坡肉，湖南的腊味合蒸、东安子鸡，广西的梧州纸包鸡等，在全国都有一定的名气。其实，如果你便览各地的名菜就会发现，其中多以肉菜为主。就连红烧肉，许多地方都还有各自独特的做法，北方一般就是普通的红烧，湖南的毛氏红烧肉要放点辣椒，上海的蜜汁红烧肉要放点蜂蜜。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几乎成为男子汉的标志，也是侠女的写照。好像唯有大块吃肉，方能彰显一个人的雄霸，才能显得很有古风。你看，《水浒》里的英雄有多少好吃肉的家伙。武松打虎，先吃掉了四斤牛肉，鲁智深出家，什么都可以依，就是不能不喝酒不吃肉，李逵更是一个离不开肉的人，就连常做谦谦君子态的宋江，请戴宗和李逵吃饭时也要了二斤牛肉。不过，中国古典小说中，除了水浒，其他小说和真的很少见这样放浪讴歌吃肉的。《金瓶梅》和《红楼梦》里都多次写到吃，但很少写到吃肉，特别是大块吃肉。究其原因，就是长期以来，中国人并不是食肉的人类，我们是以杂食为主。远古时期，捕猎打渔为生毕竟不是普遍现象。当时人口稀少，人的寿命又很短，自然界的产物尚能维持生计，所以《韩非子》说：“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淮南子》也提到过：“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农业产生以后，人们主要以粮食来饱肚子，很少吃肉，即使到了唐宋时期，食肉基本上还是富人的事情，唐宋诗人歌咏食肉的诗词很少，当然，“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不算了。 孔子好吃肉，他虽然主张有教无类，但是一般的穷人，除了他主动接收的弟子外，是进不起他的学堂的，因为他收的学费不菲，束脩若干，束脩就是干肉；在当时，肉非常稀缺；孔子不仅好吃肉，而且很会吃肉，他虽然主张“君子远包厨”，但吃肉却讲究“割不正不吃”，那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话也是他说的。王羲之、苏东坡、王安石、左忠堂等也都是古代著名的食肉者，但是他们吃的肉也委实多不到哪去。东坡肘子、东坡肉虽然都把苏东波扯上了，但苏东坡即使发达时，每天基本上最多了也只是能吃到一个带有肉的菜肴而已。传说将相和里的廉颇一顿饭能吃一桶米饭，一斤肉，想想吃的肉也不算多，如果是生肉一斤，那就更不多了。纪晓岚也很能吃肉，据说放开了吃，一顿能吃三斤肉。不过，也许他一生也没放开过几次。即使到了清朝，肉食的供应还是不很充分，不要说汉臣或者普通百姓家了，就是皇家和满臣，也无法随心所欲。满汉全席中看似不少肉类，可真正的皇家菜肴，至少到乾隆时，肉类并不是主要的，乾隆的日常菜谱中，豆制品的种类有100多种，远远多于肉菜的种类。不是这个来自马背上的食肉民族进驻中原后不喜吃肉了，是当时的经济条件无法满足人民更多的食肉要求。 缺少肉类的现象一直延续到改革开放前。但是食肉人类很顽强地一直活了下来了，而且一旦条件具备，本性就会暴露无遗，即使在缺肉的年代。改革开放前，一般的北方农民可能一年很长时间都无肉可食，只是到了春节，家里一般要杀头猪，这一天就是食肉者的节日，一锅肉，红烧也罢，清炖也罢，如果管够，食肉者的胃立刻展示出奇特的韧性，居然可以放大很多。我的一个亲戚，一顿吃过两个肘子、外带其他一些肉菜。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一家小馆子，亲眼目睹两个来自西北的汉子，一顿饭，一人一只烤鸭，外带两个肘子，还有两张烙饼，我和同在的同学以为他们会带走一些呢，结果很快，肉和饼全都没了。一些单位大院，逢年过节还能有个会餐，其中的菜也多是以肉类为主，什么香酥鸭、红烧肘子、糖醋排骨、梅菜扣肉等，不一会功夫，肉菜都没有了，即使有其他菜剩下，也是素的，至少是肉炒什么菜里的蔬菜。 改革开放以后，食肉人类才真正有了吃肉的自由和能力。我接触过不少爱吃肉的人。我的一个亲戚，人都七十多岁了，一顿还能吃下一斤猪肉，而且还是以肥为主的肉类。我教过的一个女学生，在人家吃饭，那顿饭有鱼有肉，荤多素少，大家最后席卷全席后，主人竟然忘记了蒸锅里已经蒸好的梅菜扣肉，其他人都吃不动了，结果这个女孩子自己都吃了，而且吃罢没任何事情，继续玩去了。我有一个朋友，他的身高将近一米八，但体重只有一百二三十斤，可他一个人能一顿吃下两斤多红烧肉，而且如果一周不吃上三四顿红烧肉，身体就很不舒服。我做课题时认识的一位老先生也是肉食者，我们一起去成都出差，他坚持要自己点菜，点的几乎都是肉菜：东坡肘子、四川红烧肉、坛子肉、水煮肉片，到了夜宵，也要点上一碗蹄花，可老先生居然不胖，而且没有什么心血管病，真够神的。我认识的一个儒者，江南人，平时温文尔雅，但是很能吃肉，也很爱吃肉，六十多岁的人，居然一个人能吃下一个慕尼黑大肘子，而我只能吃两口，还是在不得不吃的情况下。 食肉人类遍布全球。我在澳洲，我访学的那个学校的校长一次请我吃家宴，主菜就是二分之一扇猪的带皮肋骨，一起去的有男有女，除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士外，就我没吃完。还有一次，在美国，几个朋友，有中国人也有美国人，在郊外吃barbecue（烤肉），一位意大利后裔，一个人吃肉的量超过我们五六个人。不过，最让我目瞪口呆的食肉者，是我在内蒙古草原调研时见到的一家牧民。因天色已晚，我们同行的三四个人寄居在他家的帐篷，并付了饭钱，还点名要吃手抓肉，羊肉端上来的时候，我们发现有些肉还带着血丝呢，顿时食欲降低，我们这位蒙古兄弟好像很久没吃肉一样，除了憨憨地笑，偶尔说几句我们都不懂的蒙语外，就是喝酒吃肉，我大概估算了一下，他一根人至少吃下了三四斤肉。怪不得当年蒙古人横扫欧亚大陆呢。 我的一个爱吃肉的朋友跟我讲，几天不吃肉，身体里会有空的感觉，就是觉得身体很轻，很飘。还有人说，吃肉补脑，特别是肥肉，不过我现实生活中没见吃肉的人比不吃肉的人聪明到哪去。也许这些都是借口，爱吃肉就是爱吃本身，没有什么其他原因。我不好吃肉，十天半个月不吃也不会想，吃的时候也吃不了几块，所以体会不到他所说的“空”。但是我喜欢看食肉者吃肉时的饕餮相，那份投入、贪婪、毫不留情、全神贯注，即使看着，也是一种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