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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北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与百年太子命案本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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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德勇:北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与百年太子命案本末 1 北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 与百年太子命案本末 辛 德勇 一、命案缘起 所谓“百年太子”,是指北齐肃宗孝昭皇帝高演册立的太子高百年。高演给儿子起这个 名字,显然是期望他能够安居皇位,长生久视,而这位太子非但享年不永,亦且惨遭虐杀。 事缘乃父在位仅一年有馀,忽患暴病,复因坐骑受惊,坠地折断肋骨,以至不治身亡,临终 前颁布遗诏,竟另事更张,命传位于九弟高湛,而百年太子即丧命于叔父高湛亦即所谓世祖 武成皇帝之手。 《北史·乐陵王百年传》记述相关史事云: 乐陵王百年,孝昭第二子也。孝昭...
辛德勇:北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与百年太子命案本末
1 北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 与百年太子命案本末 辛 德勇 一、命案缘起 所谓“百年太子”,是指北齐肃宗孝昭皇帝高演册立的太子高百年。高演给儿子起这个 名字,显然是期望他能够安居皇位,长生久视,而这位太子非但享年不永,亦且惨遭虐杀。 事缘乃父在位仅一年有馀,忽患暴病,复因坐骑受惊,坠地折断肋骨,以至不治身亡,临终 前颁布遗诏,竟另事更张,命传位于九弟高湛,而百年太子即丧命于叔父高湛亦即所谓世祖 武成皇帝之手。 《北史·乐陵王百年传》记述相关史事云: 乐陵王百年,孝昭第二子也。孝昭初即位,在晋阳,群臣请建中宫及太子,帝谦未 许。都下百僚又请,乃称太后令,立为皇太子。帝临崩,遗诏传位于武成,并有手书, 其末曰:“百年无罪,汝可以乐处置之,勿学前人。”大宁中,封乐陵王。 河清三年五月,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赤星见,帝以盆水承星影而盖之, 一夜盆自破。欲以百年厌之。会博陵人贾德冑教百年书,百年尝作数“敕”字,德胄封 以奏。帝又发怒,使召百年。百年被召,自知不免,割带玦,留与妃斛律氏,见帝于玄 都苑凉风堂。使百年书“敕”字,验与德胃所奏相似,遣左右乱捶击之。又令人曳百年 绕堂,且走且打,所过处血皆遍地。气息将尽,曰:“乞命,愿与阿叔作奴。”遂斩之, 弃诸池,池水尽赤,于后园亲看埋之。 妃把玦哀号,不肯食,月馀亦死,玦犹在手,拳不可开。时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 乃开。 后主时,改九院为二十七院,掘得小尸,绯袍金带,一髻一解,一足有靴。诸内参 窃言,百年太子也。或以为太原王绍德。1 《北史·齐本纪》系武成帝“杀乐陵王百年”一事于河清三年六月2,应是自五月出现白虹 围日的天象,到高湛凉风堂施暴,在这当中尚存有一段间隔。盖虹光之围日与贯日,绝不能 同时出现3,赤星在天,也是在白虹迭出之后才显现的星象,而从武成帝腹议“欲以百年厌 之”,到贾德冑上书告密,再到百年太子被召进入禁苑,同样需要经历一定时间,故武成帝 本纪和乐陵王传的记载(案今本《北齐书》的《武成帝纪》和《乐陵王传》系原书缺佚后截 1 《北史》(北京,中华书局,1974)卷五二《齐宗室诸王传》下《乐陵王百年》,页 1886~1887。案《太 平御览》(北京,中华书局,1960,影印宋本)卷三七五《人事部·血》引唐丘悦《三国典略》(页 1731) 记百年太子被害情节,与此基本相同:“齐主于凉风堂,召孝昭第二子百年,遣左右乱捶击之,又令曵以绕 堂,所行之处,血皆遍地。” 2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4。 3 案关于“白虹贯日”等各种“日晕”的科学解释,请参看何丙郁《古籍中的怪异记载今解》,据作者文集 《何丙郁中国科技史论集》(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页 155~159。 2 取《北史》替补,故文字一如《北史》,不具备独立的史料价值),并没有什么矛盾,不过 是一始一终两个不同的时点而已。《通鉴》依从本纪记高百年丧命于河清三年六月1,应当 是基于同样的认识。 参合《北史》这两处记载可知,百年太子被杀,时在河清三年六月,这本来是一清二楚 的事情,历代相承,亦绝无异说。孰知至民国初年,在今河北磁县(亦即北齐国都邺城西北) 所谓曹操“七十二疑冢”之东魏北齐古墓群内,忽有歹人盗发百年太子以及太子妃斛律氏坟 茔,圹穴中各自出土志石一合,铭文所记两人丧葬时间,却与《北史》等传世文献大相径庭。 于是,有人以此为依据,对百年太子命案的发生时间提出了新的解释。 北齐乐陵王墓志拓片 百年太子墓志题作《齐故乐陵王墓志之铭》,文中记述其丧葬时日云: 以河清三年中薨以邸第。以岁次甲申三月己未朔二日庚申,安厝在于邺城之西十有 一里武城西北三里。刊石下泉,式旌馀美。2 太子妃墓志题作《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相关文字曰: 1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56)卷一六九陈文帝天嘉五年,页 5241~5242。 2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墓志之铭》,页 420。案“武城”之“武”字原石阙损过甚, 赵超录文作方框空缺,这里根据残存字划,并参考下文《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记述的安葬地点, 依从罗振玉《邺下冢墓遗文》二编(约民国癸亥前后刻本)之《乐陵王墓志》所迻录志文填补。又案“安 厝在于”之“于”字,赵超录文夺落,亦据赵万里《汉魏晋南北朝墓志集释》(北京,科学出版社,1956) 所收拓片(图版三一二之二)及罗振玉录文补入。 3 河清二年八月十九日,薨于邺县永康里第,春秋十有五。岁次甲申三月己未朔二日 庚申,祔葬于武城西北三里。1 “甲申”值河清三年,是则百年太子安葬于《北史》所记死亡时间前三个月,太子妃斛律氏 的死亡时间,更较《北史》提早将近一年。罗振玉最早收藏这两方志石,自然很容易注意到 在高百年死亡时间这一问题上墓志铭文与传世文献之间的重大歧异,一者云“《(乐陵王) 传》、《(武成帝)纪》所书,殆均非其实”2;再者曰:“意百年或竟被杀于二年,宫闱 事秘,次年外间始知之,此《(乐陵王妃斛律氏)志》称二年者,或得其实也。”3后人述 及此事,几乎无不承用这一揣测4;个别学者稍显审慎,亦以为如同“坠入五里雾中”,迷 离莫辨,需要“待日后新资料出现再作研究”5。 北齐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拓片 1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页 419。 2 罗振玉《雪堂类稿》(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3,《新世纪万有文库》本)丙之二《石文跋尾·蒿里 遗文·墓志》第 193《乐陵王墓志跋》,页 200。 3 罗振玉《雪堂类稿》丙之二《石文跋尾·蒿里遗文·墓志》第 194《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跋》,页 201。 4 赵万里《汉魏晋南北朝墓志集释》卷七“高百年墓志并盖”条,又同卷“高百年妃斛律氏墓志并盖”条, 页 170。马忠理《磁县北朝墓群——东魏北齐陵墓垗域考》,刊《文物》1994 年第 11 期,页 61~62。韩理 洲《全北齐北周文补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之《墓志》及《妻斛律氏墓志》,页 86~89。牛润珍 《东魏北齐邺京里坊考》,刊《晋阳学刊》2009 年第 6期,页 82。 5 王怡辰《东魏北齐的统治集团》(台北,文津出版社,2006)第四章第四节《高演在位与勋贵政治》,页 309~311。 4 《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叙述王妃出身为“左丞相咸阳王之女,司空巨鹿郡公之 女”1,而《北史·齐本纪》记载妃父斛律光出任司空一职,时为河清元年秋七月,至三年 三月庚辰,复诏命“以司空斛律光为司徒”2。本月庚辰为二十二日,也就是说,墓志记载 “三月己未朔二日庚申”安葬乐陵王和王妃的时候,斛律光确在司空任上,而且他在二十天 后即卸去这一官衔,两相参比,可谓密合无间,罗振玉的说法似乎很有道理。然而,这种推 断是否符合历史实际,实际上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北齐乐陵王墓志志盖拓片 此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所记载的内容,还有很多与《北史》、《北齐书》等史籍不 符,缪荃孙在相互比对后指摘说: 案《齐书》皇建元年庚辰十一月,立世子百年为太子,时年五岁。河清三年甲申六 月,杀乐陵王,百年止九岁焉。死时自知不免,留玦与其妃斛律氏,妃把玦哀号不食, 月馀亦卒。玦犹在手,拳不可开。时年十四,其父光自擘之乃开。是《纪》死在乐陵王 之后,《志》言死于乐陵王前一年,不合一也。 河清二年,乐陵王止八岁,妃死,《传》言十四岁,《志》言十五岁。如二年十五, 1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页 419。 2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2~284。 5 则三年年十六矣,不合二也。 王,《志》言葬在三月,《通鉴》言六月白虹贯日,杀百年以厌之,月亦不合,三 也。 后主时掘地得小尸,内参窃言百年太子也。使当年葬于邺城西北,刊石下泉,何人 不知?不合四也。 近来作伪甚多,此即伪品。1 繆氏所说四点不合之处,其中最为关键的疑点,是高百年卒葬时日上的歧异,另外三项出入, 可以说都是由此衍生而来,而关于乐陵王死亡时间和安葬时间的记载如此相互冲突,实乃事 出有因,容下文再做具体论述。惟此两志俱文句典雅,语辞顺畅,笔法端庄谨饬,信非碑帖 贾竖所能臆造,且罗振玉明言出自“漳滨诸陵阜世传为曹瞒疑塚者”,同时共出土有“魏齐 志十馀”,一并购入雪堂庋藏2,吾辈初不必对其真实性加以怀疑。 现在我们所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处理石刻文字与传世纸本文献的一些重大歧异。援据碑 刻文献研治史事的金石之学,兴起于北宋中期,而朱子指出,早在南北两宋交替之际,便已 出现了“近世论者,专以石本为正”的情况,然实则“所谓石本者之难信”,“其谬可考而 知也”3。逮至清代中期以后,随着斯学之臻于全盛,这种过分偏恃新见金石文字的倾向, 愈为突出。 清末通人李慈铭,曾描述当时治学趋向云: 嘉庆以后之为学者,知经之注疏不能遍观也,于是讲《尔雅》,讲《说文》;知史 之正杂不能遍观也,于是讲金石,讲目录;志已偷矣。道光以后,其风愈下。《尔雅》、 《说文》不能读而讲宋版矣,金石、目录不能考而讲古器矣。 至于今日,则诋郭璞为不学,许君为蔑古。偶得一模糊之旧椠,亦未尝读也,瞥见 一误字,以为足补经注矣。间购一缺折之赝器,亦未尝辨也,随摸一刻画,以为足傲汉 儒矣。金石则欧、赵何所说,王、洪何所道,不暇详也,但取黄小松《小蓬莱阁金石文 字》数册,而恶《金石萃编》之繁重,以为无足观矣。目录则晁、陈何所受,焦、黄何 所承不及问也,但取钱尊王《读书敏求记》一书,而厌《四库提要》之浩博,以为不胜 诘矣。若而人者,何足抗衡公卿,傲睨人物,游谈废务,奔竞取名,然已为铁中之铮铮, 庸中之佼佼,不可痛乎?4 近人岑仲勉更进一步从学术方法角度概括此等风尚说:“大有碑志所书,绝无可疑之概,则 犹事班史者比《汉书》于麟经,中许迷者等《说文》于圣传,时风所极,无怪其然”5。时 下有些学人,在评骘古史辨学派的治学理念和研究方法的时候,常常会谈到晚清今文经学的 消极影响,殊不知清代后期金石之学的流弊,也会影响到晚近时期力持以金石证史的所谓罗、 王之学。罗振玉和王国维本人读书广博深淳,固然冠绝一世,但在着意拓展利用新见材料的 时候,间或亦不能免除这种偏颇。罗氏在解析乐陵王及王妃斛律氏墓志时,似乎即存在过分 信从出土石刻文字的问题。 北宋时期倡导石刻文献研究的学人欧阳修,有感于铭文记事之“毁誉难信”,为自己利 1 缪荃孙《艺风堂文漫存》之《乙丁稿》(约清宣统年间刻本)卷五《齐乐陵王百年及妃斛律氏双志跋》, 页 14a。 2 罗振玉《邺下冢墓遗文》二编卷首罗氏自序,页 1a。 3 宋朱熹《昌黎先生集考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朱子全书》本)卷一六《序·送李愿归 盘谷》,页 502~503。 4 清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之《札记》,页 1288。 5 岑仲勉《金石论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之《贞石证史·总论碑志之信值》,页 79。 6 用碑志史料,订立了一项原则,即谓“余于碑志,惟取其世次、官寿、乡里为正,至于功过 善恶,未尝为据”1。罗振玉在分析北齐乐陵王以及王妃斛律氏墓志时,首先认识到《志》 文所记两人死因含混不足信据,并清醒地指出:“使《(乐陵王)传》不详载,后人读此讳 饰之文,鲜不谓乐陵得令终矣。”2似此尚能恪守欧公前规,学有渊源,洵非李慈铭、岑仲 勉所指斥末流浅学可望项背,不过,欧阳修所说世次、官寿、乡里一类内容,虽然可信度较 高,但仍然会存在一定问题。关于这一点,岑仲勉早就举述过许多例证3。乐陵王死因这一 重大关节,既然都可以曲意讳饰,墓志书写的卒葬时间若是与实际情况有所出入,当然也不 会使人惊奇。解决这一问题,还是需要深入分析百年太子失国丧身的具体原委,既不宜拘泥 于此乐陵王夫妇墓志之饰终辞语,也并不一定非要坐以静待地底下再冒出来什么“新资料” 不可。 二、太子黜位 分析这一问题,首先应当确认高百年空居储位而未能入继大统的真实原因。北齐文宣帝 高洋去世之后,年仅十六岁的太子高殷,依制继登大位。但文宣帝母娄太后为操控政柄,防 止自己的权势因位至“太皇太后”而被高殷生母李氏这一新的“皇太后”阻隔,本想采用兄 终弟及的办法,另立高洋六弟高演为帝4,而高洋对高演的威势亦早有忌惮,在太子殷举行 冠礼时,就对高演讲过“夺时任汝,慎无杀也”这种无可奈何的话5,逮大渐之际,更“以 常山、长广二王位地亲逼,深以后事为念”6。高殷的帝位,显然很不稳固。 高洋所说常山王即高演,长广王是他们二人的同母弟高湛,当时这两个人手中都握有重 权。文宣帝天保末年,高演以录尚书事身份,实际处理朝廷日常事务,以至文宣帝竟谓“但 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高殷即位之初,复“除太傅,录尚书事”,更是朝政一皆决于其 手,高演且“居于领军府”,试图控制宫掖禁军7;高湛则以太尉领京畿大都督,掌握着京 师邺城周边地区的兵权8。两人权势之盛,致使少主高殷无以自安,于是与杨愔等近臣谋划, 着手削减其权位,决定首先外遣高湛为并州刺史(当时高殷仍居处邺城,这也就意味着削除 了高湛作为“京畿大都督”的军权),高演则在娄太后的支持下,联合高湛,抢先下手,发 动政变,废黜高殷为济南王(史称废帝),自己登基做了皇帝,娄氏亦随之恢复旧日权位, “还称皇太后” 9。 在这次行动中,高湛预设埋伏,联络勋贵,实际主持兵变,并在入宫后迅速“以京畿军 入守门阁”,发挥了极为关键的作用10,而高湛之所以甘冒风险,充当这一急先锋角色,除 了解救自身的危难之外,同时还揣有更大的期望。《北史·齐宗室诸王传》有相关记事云: 初,孝昭之诛杨愔等,谓武成云:“事成,以汝为皇太弟。”及践位,乃使武成在 1 宋欧阳修《集古录跋尾》(北京,中国书店,1986,《欧阳修全集》本)卷九“唐白敏中碑”条,页 1203。 2 罗振玉《雪堂类稿》丙之二《石文跋尾·蒿里遗文·墓志》第 193《乐陵王墓志跋》,页 200。 3 岑仲勉《金石论丛》之《贞石证史·总论碑志之信值》,页 80~81。 4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6。案黄永年《论北齐的政治斗争》一文,对高洋死后娄太后与高演、 高湛合谋发动政变以废除高殷一事有详细论证,本文所述相关史事即遵用此说。黄文原刊香港中文大学《中 国文化研究所学报》新第 6 期(1997 年),此据作者文集《文史探微》(北京,中华书局,2000),页 32~ 68。 5 《隋书》卷二二《五行志》上,页 633。《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6。 6 《北史》卷四一《杨愔传》,页 1504。 7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6~268。 8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4,页 268。 9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8~269;又卷四一《杨愔传》,页 1504~1506。 10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8;又卷四一《杨愔传》,页 1505。 7 邺主兵,立子百年为皇太子,武成甚不平。1 文中孝昭是高演的谥号,武成则是高湛的谥号,从中可以看出,当初高演、高湛共同起事逼 迫高殷退位的时候,两人本来有一项交易,即得手之后先由高演称帝,高湛则以皇太弟的身 份暂居储位。了解这一背景,我们也就很容易理解,前述《北史·齐宗室诸王传》谓“孝昭 初即位,在晋阳,群臣请建中宫及太子,帝谦未许”,乃是有这一密约从中作梗;而《北史·齐 宗室诸王传》复谓“都下百僚又请,乃称太后令,立(百年)为皇太子”,其“称太后令” 云云,不过是高演在弃置原订之后复假借太后名义来压制高湛而已。 北齐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志盖拓片 高演压制高湛的举措,不止迅速册立太子一端,很快又着手削减他的兵权。当初政变时 高湛“以京畿军入守门阁”,由此控制了邺城的宫禁防卫,加上他依然兼领京畿大都督一职 2,京城内外的警卫,都在其一手掌控之中。高演即从这一最为要害的地方下手,首先调整 禁军将领。 按照《北史》所记两人卒年和享年来推算,高演仅年长于高湛两岁,故所谓“皇太弟” 者,本来对承续帝位并没有多大实际意义,但这一名号标志着高演允诺给予他一个可以称之 1 《北史》卷五一《齐宗室诸王传》上《上洛王思宗》,页 1852。 2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1。 8 为“准皇帝”的崇高权位(后来太平天国的“九千岁”东王杨秀清大概与之相近),现在不 仅没有如约兑现,还施展这样明显的约束举措,自然会引起高湛的警觉和愤怒。因此,高湛 不仅抗命不从,惊恐之下,甚至还筹划再一次举兵发动政变,《北史·上洛王思宗传》记述 其应对举措曰: 先是,恒留济南于邺,除领军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以斛律丰乐为领军,以分武成 之权。武成留伏连而不听丰乐视事,乃与河南王孝瑜伪猎,谋于野,暗乃归。 先是童谣云:“中兴寺内白凫翁,四方侧听声雍雍,道人闻之夜打钟。”时丞相府 在北城中,即旧中兴寺也;凫翁谓雄鸡,盖指武成小字步落稽也;道人,济南王小名也; 打钟,言将被击也。既而太史奏言:“北城有天子气。”昭帝以为济南应之,乃使平秦 王归彦之邺,迎济南赴并州。 武成先告元海,并问自安之计。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性非常,殿下不须 别虑。”武成曰:“此岂我推诚之意邪?”元海乞还省一夜思之,武成即留元海后堂。 元海达旦不眠,唯绕床徐步。夜漏未尽,武成遽出曰:“神算如何?”答云:“夜中得 三策,恐不堪用耳。”因说梁孝王惧诛入关事,请乘数骑入晋阳,先见太后求哀,后见 主上请去兵权,以死为限,求不干朝政,必保太山之安,此上策也。若不然,当具表云 威权大盛,恐取谤众口,请青、齐二州刺史,沉靖自居,必不招物议,此中策也。更问 下策,曰:“发言即恐族诛。”因逼之,答曰:“济南世嫡,主上假太后令而夺之,今 集文武示以此敕,执丰乐、斩归彦、尊济南,号令天下,以顺讨逆,此万世一时也。” 武成大悦,狐疑竟未能用。乃使郑道谦卜之,皆曰:“不利举事,静则吉。”又召曹魏 祖问之国事,对曰:“当有大凶。”又时有林虑令姓潘,知占候,密谓武成曰:“宫车 当晏驾,殿下为天下主。”武成拘之于内以候之。又令巫觋卜之,多云不须举兵,自有 大庆。武成乃奉诏,令数百骑送济南于晋阳。 及孝昭崩,武成即位,除元海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太子詹事。河清二年,元海为 和士开谮,被马鞭六十,责云:“尔在邺城说我以弟反兄,几许不义!以邺城兵马抗并 州,几许无智!不义无智,若为可使?”出为兖州刺史。1 上述记载说明几点重要问题:第一,在旁观者看来,高演并没有杀害高湛的意图;第二,娄 太后也不会允许高演杀害高湛;第三,当时高湛在邺城所能控制的兵力,还不足以颠覆高演 的统治。不过,高演不敢轻易加害于高湛,反过来也证明高湛势力强大,并不能像他对待废 为济南王的高殷那样,生杀可以随意处置。 如《北史·上洛王思宗传》所记,高演、高湛兄弟二人,当时是分别据有陪都并州(治 晋阳城)和京师邺城,两相对峙2,关系紧绷若此,犹如箭在弦上,鸣镝相向似乎只是时间 早晚的问题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高演在位仅仅一年有馀,真的就出现了曹、潘一辈巫觋 所说宫车晏驾的事情。 高演患病,起初只是苦于内热,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尚且“无缺听览”,后来病情也是 渐趋危笃,所以仍能清醒安排后事,乃命颁布遗诏云: 朕婴此暴疾,奄忽无逮。今嗣子沖眇,未闲政术,社稷业重,理归上德。右丞相、 长广王湛,研机测化,体道居宗,人雄之望,海内瞻仰,同胞共气,家国所凭。可遣尚 1 《北史》卷五一《齐宗室诸王传》上《上洛王思宗》,页 1852~1854。 2 案关于并州晋阳城的陪都地位,请参见周一良《魏晋南北朝史札记》(北京,中华书局,1985)之《北齐 书札记》“各立一省”条,页 406~408。 9 书左仆射、赵郡王叡喻旨,征王统兹大宝。1 为防止极度警觉的高湛因疑虑有诈而发兵犯难,高演还特地预先嘱托从小被高欢收养而与他 们兄弟一同长大的高叡,在他去世后前往邺城,传达遗命,迎接高湛入主大位2。不知出于 什么原因,高叡并没有亲身前往,而是“先使黄门侍郎王松年驰至邺,宣肃宗遗命”,高湛 果然“犹疑其诈,使所亲先诣殡所,发而视之”,待使者情况属实之后,始“喜驰赴晋 阳,使河南王孝瑜先入宫,改易禁卫”3。高湛继位改元时颁布的诏书,叙述其继位原委曰: “继立之义,理属储两。深顾沖弱,弘此远图。近捨周典,上循商制。爰命寡薄,入纂洪基。” 4讲述的情况,与所谓高演遗诏完全符合。 高演对待高湛的态度,陡然逆转,竟然舍弃自己的儿子而禅位于政敌,从表面上看,似 乎有些费解,甚至有可能让人对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产生怀疑,亦即揣测高湛的帝位,或许如 同高演一样,是以武力攘夺而来,如元人曾先之撰《十八史略》,便径行书作高湛“废演子 百年而自立”5,今亦有人以为“高湛的继统在当时人看来,仍是一场政变,只是没有流血 而已”6,而按照这样的思路,所谓“遗诏”也就应该是高湛篡位以后编造的谎言。 案今本《北齐书》之《武成帝纪》系剪取《北史·齐本纪》填补,而《北史》记述高湛 之败行劣迹,乃略无讳饰,作者李延寿评论武成帝功过得失,更直接了当地指斥他“爱狎庸 竖,委以朝权,帏薄之间,淫侈过度,灭亡之兆,其在是乎”?并指出“河南、河间、乐陵 等诸王,或以时嫌,或以猜忌,皆无罪而陨,非所谓知命任天体大道之义也”7。南北朝时 期华夷列国,其万乘之位无不有如传驿,雄强者胁持攫取,或篡或弑,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 此即王船山所云“江东、河北视弑君父如猎麕鹿,篡国如掇蜩蝉,无有名此为贼而惊心动魄 者”8。假如高湛的帝位是从百年太子手中硬行夺得,何不直书其事?若谓年深日久,诸如 李延寿辈在唐初已经无由获知其中隐微曲折,则尚有北齐旧臣卢思道,在文宣帝天保年间即 “以文章著名”入朝值中书省,至后主武平末年出任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9,由于像这样 的政变,绝非徒恃一二心腹可得暗中成事,作为当时的朝臣,他总会知悉高湛的行径,而卢 氏于亡国后所撰《北齐兴亡论》,论列诸帝功过,虽然对武成帝的品行痛加贬斥,一无恕辞, 乃至判之曰“少禀凶德,不孝不仁”,可是在述及其即位原委时,却谓孝昭帝“降年不永, 期岁而崩,大渐维几,黜其元子,武成母弟之亲,入主宗祐”10,亦即高演主动安排高湛来 继承帝位,足证《北史》等书所记自属信史。 今检此《齐故乐陵王墓志之铭》,其述及百年太子退位与高湛入承大统一事,语曰: 始以常山王世子,起家散骑常侍。文剑横要,清蝉曜首。赤墀俟而增映,翠帐佇以 1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71~273。 2 《北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2)卷一三《赵郡王琛附子叡传》,页 170~172。 3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六八陈文帝天嘉二年十一月,页 5217。 4 唐许敬宗《文馆词林》(北京,中华书局,2001)卷六六八北齐魏收《北齐武成帝即位改元大赦诏》,页 345。 5 元曾先之《十八史略》(日本明治三年京都三书堂刻《立斋先生标题解注音释十八史略》本)卷四“陈文 皇帝”下,31b。 6 王怡辰《东魏北齐的统治集团》第四章第四节《高演在位与勋贵政治》,页 309。 7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302。 8 清王夫之《读通鉴论》(长沙,岳麓书社,1996,《船山全书》本)卷一八《陈文帝》之“王晞不贪翼戴 之赏仍行弑逆”条,页 676~677。 9 《北齐书》卷四二《卢潜传》,页 557,又卷四五《文苑传》,页 603。《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3) 卷五七《卢思道传》,页 1397~1398。 10 宋李昉等《文苑英华》(北京,中华书局,1966,集配影印宋、明刻本)卷七五一隋卢思道《北齐兴亡 论》,页 3927~3930。 10 生光。及肃宗大渐,导扬末命,移宝图于元子,奉神器于唐侯。1 文中“赤墀俟而增映”是以“赤墀”(亦即常语所云“丹墀”)代指皇宫,其赤墀俟登者当 然是指太子。“宝图”本来象征天命攸归,“元子”是用《诗·鲁颂·閟宫》的典故,即周 成王册封叔父周公旦之长子伯禽于鲁:“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 室辅。”“唐侯”是指周成王弟叔虞,受封于唐。因此,“肃宗大渐,导扬末命,移宝图于 元子,奉神器于唐侯”云云,乃谓孝昭帝遗命将高百年的地位,由因应宝图的太子降为一方 诸侯,犹如周公“元子”伯禽东封于鲁,并指定由胞弟高湛(即所谓“唐侯”)继承帝位, 所说与旧史完全吻合。罗振玉尝谓与《乐陵王百年传》相较,百年太子墓志中这段话“语颇 隐约,盖不敢昌言之也”2,实不知这位雪堂先生对上述志墓铭文究竟做何理解。 卢思道对依循礼制入继大统的高湛,挞伐不遗馀力,可是对武力夺取权位的高演,不仅 曲为之开脱,还推崇有加,谓“齐自天保受终,迄于武平丧国,孝昭之外,竟无令主”3。 高演能够赢得臣民如此拥戴,自是基于其具有良善政治素养。在施政韬略方面,史称高演其 人“雄勇有谋”,复谓其待人处事“聪敏有度,深沉能断,不可窥测”4。以这一行为特征 为背景,我们便很容易理解,他骤然放弃子嗣百年而禅位于高湛,应该是基于双方实力对比 而做出的一种明智选择。 首先,太子百年还过于幼小。据《资治通鉴》记载,皇建元年始立太子时,高百年只有 五岁5,高演去世时亦不过六岁幼童而已。赵万里氏因“《齐书》、《北史》俱无此文”, 对这一记载深表怀疑,以致放言诘问曰:“未知涑水何据?”6先于赵氏,清人钱保塘亦尝 臆测高百年在河清三年遇害时“年十四”7,所以,对此还需要加以辨析。 今案《通鉴》本来就参据有诸多今已失传的南北朝史料(例如唐人丘悦撰著的《三国典 略》,以关中、邺都、江南为三国,记南北朝后期史事,《太平御览》尝屡有征引),高百 年入居储位的年龄仅见于此,丝毫不足为怪。百年初为太子时就傅受业,高演敕太子中庶子 崔瞻曰:“东宫弱小,未陶训义,……劳卿朝夕相处,开发幼蒙。”8又高演遗诏所说“嗣 子沖眇,未闲(娴)政术”、高湛即位诏书所谓“深顾沖弱”以及乐陵王墓志所云“小年不 永”,这些文辞适可与之互证9。还有更为重要的证据,即如前所述,百年太子本传记云后 主时尝“掘得小尸,绯袍金带,一髻一解,一足有靴。诸内参窃言,百年太子也”。这一“小 尸”足以证实百年太子被害时确实还没有成年10,司马光的记述自属实情。清人赵翼总结说, 北朝元魏诸帝多幼年即位,如道武帝与孝明帝登基都年仅六岁,孝文帝更早至五岁11,而高 百年只是入居东宫,更不必为之诧异。就北齐本朝的情况而言,前此文宣帝在天保元年甫一 即位,便立高殷为太子,“时年六岁”;后来武成帝立高纬为太子,同样也是在六七岁的年 1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墓志之铭》,页 420。案“末命”赵氏录文讹作“未命”,据 赵万里《汉魏晋南北朝墓志集释》所收拓片改正。 2 罗振玉《雪堂类稿》丙之二《石文跋尾·蒿里遗文·墓志》第 193《乐陵王墓志跋》,页 200。 3 宋李昉等《文苑英华》卷七五一隋卢思道《后周兴亡论》,页 3931。 4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71~272。 5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六八陈文帝天嘉元年十一月,页 5209。 6 赵万里《汉魏晋南北朝墓志集释》卷七“高百年妃斛律氏墓志并盖”条,页 170。 7 清钱保塘《历代名人生卒录》(民国海宁钱氏清风室排印本)卷二,页 45a。 8 《北史》卷二四《崔逞传附六世孙瞻传》,页 875。 9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墓志之铭》,页 420。 10 案如前文所述,《北史》卷五二《齐宗室诸王传》下《乐陵王百年》(页 1887)谓这一“小尸”被挖出来 后,“或以为太原王绍德”,但据《北史》卷五二《齐宗室诸王传》下《太原王绍德》(页 1884)记载,高 绍德在文宣帝高洋天保末年“为开府仪同三司”,已经成年,死后不会成为什么“小尸”,应属传言有误。 11 清赵翼《廿二史札记》(北京,中华书局,1984,王树民《廿二史札记校证》本)卷一五“魏诸帝多幼 年即位”条,页 316。 11 龄1,与高百年的情况,更完全一致。只是孝昭帝遗诏所说政术尚未娴熟,其实并不十分重 要,关键是小小孩提,根本不是高湛的对手。当初高演和高湛能够轻易废除高殷,在很大程 度上就是欺负他少小无力,高百年比高殷还要小十岁,自然更无以自立。 清嘉庆胡克家仿元刻本《资治通鉴》有关高百年即位年岁的记载 其次,在去世之前,因为杀害废帝高殷,高演惹恼了对朝政具有很大影响的母后娄氏。 《北史·齐本纪》记云: 初,帝与济南约,不相害。及舆驾在晋阳,武成镇邺,望气者云“邺城有天子气”。 帝恐济南复兴,乃密行鸩毒。济南不从,乃扼而杀之。后颇愧悔。初苦内热,频进汤散。 时有尚书令史姓赵,于邺见文宣从杨愔、燕子献等西行,言相与复仇。帝在晋阳宫,与 毛夫人亦见焉。遂渐危笃,备禳厌之事,或煮油四洒,或持炬烧逐。诸厉方出殿梁,山 骑栋上,歌呼自若,了无惧容。时有天狗下,乃于其所讲武以厌之,有兔惊马,帝坠而 绝肋。太后视疾,问济南所在者三,帝不对。太后怒曰:“杀去邪!不用吾言,死其宜 矣。”临终之际,唯扶服床枕,叩头求哀。2 1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63;又卷八《齐本纪》下,页 282。 2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72~273。 12 假若高百年依制正常继位,如同当年的高殷一样,这本来就会影响娄太后操控权柄,高演又 因妄自杀害高殷而令母后如此愤怒,在他病故之后,高湛若是举兵逼宫,娄氏恐怕就更不会 出力护佑百年太子了。 值得注意的是,高演这次一病不起,与他杀害无辜的侄儿高殷以后内心深感愧疚具有直 接关系,正因为如此,便更为担心儿子百年在自己身后遭受同样的命运。本文开篇引述的《北 史·乐陵王百年传》,谓高演在主动让位的同时,给高湛写有手书曰:“百年无罪,汝可以 乐处置之,勿学前人。”《北史·齐本纪》摘录此语,书作:“宜将吾妻儿置一好处,勿学 前人也。”1 所说“前人”,其实正是指他本人对待高殷的不义行径,而考虑到高演这一深 切忧虑,就会更容易理解他主动禅让帝位给高湛,正是想换取对方的宽容,以求保全高百年 的性命。 三、祸从天降 高湛在这种情况下入主大位,无凶无险,百年太子既已废黜为王,并且年纪幼小,无能 有所作为,假若没有特殊缘故,根本不必杀而去之。通检《北齐书》、《北史》以及《资治 通鉴》等相关史籍,在《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所记王妃忌辰“河清二年八月十九日” 之前,武成帝诛杀之亲王重臣有三:一为河清元年,平秦王高归彦以谋反被诛2;二是同年 为报复其母孕有自己的女儿却生而不举,筑杀太原王高绍德3;三系河清二年六月,河南王 高孝瑜因触犯权贵,遭人诬告挑拨而被酖杀4。以上三王被杀,都有特定的偶然性因素,至 少在当时,还看不到高湛着意以杀戮来清除威胁的安排,更看不到任何足以促使高湛对废太 子百年萌生杀机的迹象。因此,罗振玉谓“百年或竟被杀于(河清)二年”的说法,恐怕未 必能够成立。 从当时的客观形势来看,高湛不仅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地加害于已经废黜为乐陵王的高百 年,而且还需要小心对待才是,这是因为王妃斛律氏的家族,累世大将,在北齐具有强大势 力。妃父斛律光(字明月)、叔父斛律羡(字丰乐)以及祖父斛律金等,不仅都是北齐军中 声威显赫的战将,而且出将入相,在政治上也有相当高地位。正是因为如此,皇室才频频与 之联姻,一门之内,先后出有一皇后、二太子妃,而公主满门,举家荣贵,史称其“尊崇之 盛,当时莫比”,以至斛律光在后主武平元年“以合门贵盛,深以为忧,乃上书推让,乞解 所职”。《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描述其家世云“惟国之栋,实朝之薮,世功世禄, 可大可久,且功且王,拜前拜后”5,俱属从实而书,非敷衍虚语也。 在乐陵王妃这位生父斛律光身上,能够更为具体地显示出斛律氏家族对整个北齐朝廷都 具有强劲支撑作用。由于斛律光爱护士卒,三军将士乐于为之效命,且指挥作战出神入化, “战术兵权,暗同韬略,临敌制胜,变化无方”,周军无法对付,于是将军韦孝宽蓄意散布 谣言,使用反间计,挑动北齐后主在武平三年秋诛除斛律光并“尽灭其族”,周武帝闻之大 喜,数年后很快吞并齐国,乃谓“此人若在,朕岂能至邺?” 6北齐亡国后,旧臣颜之推撰 著《颜氏家训》,亦云:“斛律明月,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 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也!国之存亡,系其生死。”7可证周 1 《北史》卷七《齐本纪》中,页 273。 2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2~283;又卷五一《齐宗室诸王传》上《平秦王归彦》,页 1857~1858。 3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3;又卷一四《后妃传》下《齐文宣皇后李氏》,页 521。 4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3;又卷五二《齐宗室诸王传》下《河南王孝瑜》,页 1876。 5 赵超《汉魏南北朝墓志汇编》之《齐故乐陵王妃斛律氏墓志铭》,页 419。 6 《北齐书》卷一七《斛律金传》,页 219~230。宋官修《太平御览》卷二八一《兵部·抚士》下引唐丘悦 《三国典略》,页 1308。案《北史》卷八〇《外戚传》(页 2670)云“斛律光以地势被戮”,即谓斛律氏一 家之所以会遭遇灭族之灾,仍是缘于势力过盛所致。 7 北齐颜之推《颜氏家训·慕贤》,据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93)卷二,页 138。 13 武帝所说,乃是周、齐两方通行的看法。 如前引《北史·上洛王思宗传》所记,高演在即位之初,便“以斛律丰乐为领军,以分 武成之权”,就是要借助斛律氏的势力来抑制高湛,而高湛受禅之后,斛律羡不仅没有遭到 贬抑,反而还加官进爵,倍受倚重,同时“命纳(斛律光)第二女为太子妃”,正反映出斛 律氏家族的支持,对高湛至关重要。其实,当初高演在限制高湛兵权的时候,之所以会选择 斛律羡作领军,本是缘于皇建元年冬甫一册立百年为太子,便“以(斛律)光世载醇谨,兼 著勋王室,纳其长女为太子妃”1,已经将斛律氏家族与其父子两代紧密结合为一体,这当 然更是要笼络斛律氏来稳固盗劫而来的皇位,包括用以威慑虎视眈眈的高湛。 高湛登基后,虽然通过迎纳斛律光次女为太子妃,为其长女失去后宫储位而做了相应的 补偿,但若是再毫无缘由地杀掉乐陵王,令王妃失去家庭;特别是由前引《北史·乐陵王百 年传》所记百年死后王妃把玦哀号以至不食而死的情况可以看出,十四五岁的王妃和这位年 幼于自己五六岁的小丈夫情感深挚,因而这样的做法必然会招致斛律氏强烈不满。试看后来 武平三年正月后主斛律氏生女,后主高纬为讨斛律光欢心,竟然“诈称生男,为之大赦”2, 便很容易理解,高湛父子行事,不能不顾虑斛律氏家族的心愿。所以,“河清二年八月十九 日”或是在此之前,高湛既不会妄杀乐陵王,更绝不可能单独加害于斛律光这位长女。 那么,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会促使高湛非要干犯大忌来除掉这位年仅九岁的 黜位太子哥呢? 首先,高湛的统治,开始面临现实的挑战。河清三年三月,“群盗田子礼等数十人”起 事,劫迫彭城王高涤为主。虽然高涤不从遇害,并没有给高湛造成什么威胁,但所谓“群盗” 绝非土匪草寇,田子礼等人显然是想拥立彭城王自成一统,并进而取代高湛。高涤为高欢五 子,兄弟排行在高湛之前(高湛为高欢第九子),遇难时三十二岁,正值壮年,而且“明练 世物,果于决断,事无大小,咸悉以情”,在高氏诸王当中颇负声望,所以被害后“朝野痛 惜”3。这一事件,很容易让高湛联想到当年自己面临武成帝高演威逼时,高元海为之谋划 的所谓“下策”,亦即拥戴济南王高殷以号令天下,而这时高百年的地位,正与当年的高殷 相当。高百年黜位为王,在形式上是由武成帝高演一手安排,这也是高湛继位的必备条件, 但如前所述,高演禅位于高湛,本来就是在高湛强大势力逼迫下不得已的选择,个中原委, 路人皆知,故元人刘友益乃径谓“废之者湛志也”4。因此,假若有人挟持乐陵王百年为君 主,其象征性和号召力自然远在彭城王高涤之上,局面恐怕不堪设想,高湛不能不心怀忧虑。 其次是在如此微妙的政治局势下,如前引《北史·乐陵王百年传》所记,两个月后的河 清三年五月,天空中恰好又出现了“白虹围日再重”的凶象。按照东汉顺帝时人郎顗的解释, 所谓白虹系“日傍气色白而纯者”5。曹魏如淳谓这种白虹属于“兵象”,而“日为君”6。 在伺望云气的占候家眼中,这种昭示兵革的“妖气”,本是“百殃之本,众乱所基”7,而 它所预兆的具体事项,则是“白虹所出,必有暴兵流血” 8,更明确的说法,还有“白虹气 1 《北齐书》卷一七《斛律金传》,页 223~226。 2 《北史》卷一四《后妃传》下《齐后主皇后斛律氏》,页 523~524。 3 《北史》卷五一《齐宗室诸王传》上《彭城王涤》,页 1861~1863。案“田子礼”一名原本书作“白子礼”, 但迻录自《北史》的今本《北齐书》(页 135)以及司马光《资治通鉴》(页 5240)俱书作“田子礼”,究竟 哪一种写法正确,似已无从稽考。“三占从二”,今姑且随众。 4 清玄烨《御批资治通鉴纲目》(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三四录元 刘友益《通鉴纲目书法》,页 44a。 5 《后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5)卷三〇下《郎顗传》,页 1064。案古人对所谓“白虹”并不是一直 没有从科学的角度做过诠释,如明清之际人揭暄在所著《昊书》(清咸丰己未濠塘补刊本)中即专门列有“白 虹”一条(页 17a—17b)释之云:“气上于天,静而无风,则久而不移,如带如环,随其形以立名,或在 日前,或在日后,其气白,故曰白虹。” 6 《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卷八三《鲁仲连邹阳列传》刘宋裴骃《集解》,页 2470。 7 《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卷一二《天文志》中,页 334。《隋书》卷二一《天文志》下,页 590。 8 唐释瞿昙悉达《唐开元占经》(北京,中国书店,1989,影印清官修《四库全书》文渊阁写本)卷九四《云 14 出,其年兵起”等1。大乱将作,已经足够凶险,更为严重的是,如古语所云,妖由人兴, 白虹还有“诸侯起兵”这一层象征意义2。假如仅仅是白虹在天,或许还可以做出一些不同 的解释,但太阳既然是君王的标志,而这次出现的白虹又是“围日再重”,于是它所表征的 意义,就只剩有诸侯犯上作乱这一种可能。实际上,按照南北朝时期通行的说法,虹蜺不拘 是白是红,本身就都寓有“主臣谋君”的这一层涵义3。 马王堆帛书《天文气象杂占》中的白虹形象 凶险的天象,还不止于此,紧接着又有白虹“横贯而不达”。结合上文“白虹围日再重” 的语句,这显然是指白虹冲向太阳而未能伸入日中。所谓“白虹贯日”,是古代占候家常常 提到的天象,《唐开元占经》中专门列有“白虹贯日”一节,阐释其象征意义: 《感精符》曰:“宰相之谋欲有国,则白虹贯日,毁灭息。”《摘亡辟》曰:“白 虹贯日,四夷为祸,主恐见伐。”《感精符》曰:“白虹贯日,天子将排。”《荆州占》 曰:“白虹贯日,臣杀主。”《甘氏占》曰:“日旁有白虹冲日,在东方,东方反;在 西方,西方反;在四方皆然。期不出五年,中有臣倍(背)其主者。白,大将死色;赤, 大夫出,一曰有反城。白虹贯日,近臣为乱,诸侯有欲反者。”4 虽然有个别词句,不太好懂,容有文字错讹,其中“近臣为乱,诸侯有欲反者”一项内容, 尚别见于《宋书·五行志》,文曰:“白虹贯日,近臣不乱,则诸侯有兵,破亡其地。…… 一说王者有兵围之象。”5唐高宗麟德元年李凤撰著的《天文要录》一书中也有类似的说法, 气杂占》,页 687。 1 唐李淳风《乙巳占》(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丛书集成》初编排印《夷门广牍》本)卷九《吉凶气 象占》,页 160。 2 题唐李淳风《观象玩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续修四库全书术数类丛书》影印清华大学图 书馆藏明抄本)卷四一《虹蜺·杂占》,页 532。 3 《隋书》卷二〇《天文志》中,页 576。 4 唐释瞿昙悉达《唐开元占经》卷九八《蜺虹占·白虹贯日》,页 712。 5 《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卷三四《五行志》五,页 1018。 15 谓“白虹贯日,苍黄晕五里〔原文旁批:重欤?〕,近臣为乱,天下有兵,国破亡”1。这 与上文所论“白虹围日”,大致相当,按原样重复一次,还不至于让高湛过度惊慌,要命的 是这种天象还是“臣杀主”的征兆(郎顗谓“贯日中者,侵太阳也”2,应即此说依循的理 据),并且在占筮家眼中,较近的历史上确实有过类似的应验。如《宋书·五行志》记述晋 废帝“太和六年三月辛未,白虹贯日,日晕五重,十一月,桓温废帝”,又“晋安帝元兴元 年二月甲子,日晕,白虹贯日,明年,桓玄篡位”3,等等。 事态升级,性命攸关,高湛不能不更为恐惧。其实,在西汉初年有些占候书里,还记述 说“白虹出,邦君死之”4,君主夺命,又不仅限于横贯日中。好在按照比较通行的说法, 诛杀帝王的白虹,不仅要冲向红日,即非贯日而出,亦同样不能奏效。其中最为著名的事例, 就是荆轲刺秦王时,燕太子丹自相云气,见白虹贯日未彻而预知事不可成5。河清三年这一 次,白虹也是“横贯而不达”,大概多少可以缓解一点高湛的心理压力,不至于当下就失去 控制。 明蓝格写本《步玄经》中有关白虹的部分内容 这类有关白虹的象征意义,在中国社会的某些特定层面里,有着长期的传承,在明写本 1 唐李凤《天文要录》(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稀见唐代天文史料三种》影印日本昭和时期写 本)卷四,页 67。 2 《后汉书》卷三〇下《郎顗传》,页 1064。 3 《宋书》卷三四《五行志》五,页 1019。 4 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天文气象杂占》(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续修四库全书术数类丛书》影 印《中国天文史文集》本),页 16。 5 《史记》卷八三《鲁仲连邹阳列传》并刘宋裴骃《集解》,页 2470。 16 《步玄经》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很多同类记载。总的来说,书中以为蜺虹均属“北斗之乱精, 斗失度则生之物,若见无时,则生内乱,臣谋君,太子诎,后妃受殃,女子不一之兆也”。 其具体寓意如: 白虹见,诸侯相攻,国有女乱。 昼雾、白虹,臣谋君。 白虹昼出,国易君。 白虹、赤虹如气起者,所见之方兵起。 虹贯日或贯月,近臣为乱。1 溯源及流,尤可见所谓“白虹”这一天象在古代占筮体系中当中占有相当突出的地位。 孰知凶象并未就此终结,接下来,大概在进入六月前后,天上又出现了所谓“赤星”。 这种“赤星”因所在位置的差异,往往会有不同的象征意义。由于《北史》等书没有具体记 载它这次出现的方位,我们只能选录一些相关的记述,来加以分析。李淳风《乙巳占》有记 载云: 有赤星从东壁入西壁,臣杀其主。2 同样是题作李淳风撰述的《观象玩占》,另有类似记述曰: 赤星出玄,宫庙中兵起。……赤星出室,宫庙中有死伤。 白星出入天,庙中有兵;赤星出入,臣谋主。3 赤星入勾陈,有劫主者,若犯之,宫中有大变,臣为逆,王者忧。4 赤星出司命,天子病困。5 具体情况虽然略有出入,却都是危及宫室人主的凶险兆应。《晋书》记载苻坚时“有赤星见 于西南,太史令魏延言于坚曰:‘于占,西南国亡,明年必当平蜀汉。’坚大悦,命秦、梁 密严戎备”6,正是当赤星照临者必遭覆灭厄运的占验实例。 俗语云“事不过三”。面对接二连三的凶兆,武成帝高湛不能再继续听天由命坐以待毙 了。破解的办法,先是“以盆水承星影而盖之”。不料一夜之间,水盆无故自破,根本无法 镇住这颗妖星,于是便需要寻找其他手段来破除眼前的灾难。 为保全身家性命和高氏江山社稷,武成帝想到了杀人,“欲以百年厌之”。大致在此前 后,从六月十三日到六月十七日,北齐境内主要地区连续五天降下大雨,“昼夜不息”,造 成“山东大水,人多饿死”;晋阳城里复“讹言有鬼兵,百姓竞击铜铁以捍之”7。这些异 常情况,自然会进一步加剧高湛的忧虑8。正好在这个时候,教授乐陵王写字的贾德冑,又 1 佚名《步玄经》(寒斋藏明蓝格写本)卷上《蜺虹》(案此本无页码)。 2 唐李淳风《乙巳占》卷七《客星干犯列宿占》,页 127。 3 题唐李淳风《观象玩占》卷一三《室宿·客星流星彗孛干犯占》,页 302。 4 题唐李淳风《观象玩占》卷二三《勾陈·杂干犯占》,页 387。 5 题唐李淳风《观象玩占》卷二三《文昌·杂干犯占》,页 396。 6 《晋书》(北京,中华书局,1974)卷一一三《苻坚载记》,页 2895。 7 《北史》卷八《齐本纪》下,页 284。《隋书》卷二二《五行志》上,页 626。 8 案《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二七上《五行志》上(页 1346)载“文帝后三年秋,大雨,昼夜 不絶三十五日。蓝田山水出,流九百馀家。汉水出,坏民室八千馀所,杀三百馀人。先是,赵人新垣平以 望气得幸,为上立渭阳五帝庙,欲出周鼎,以夏四月郊见上帝。岁馀惧诛,谋为逆,发觉,要(腰)斩, 夷三族”。可见普降大雨酿成灾害,也是一种人臣谋逆的征兆。 17 出面检举这位废太子竟然热衷于习练皇帝才会经常使用的“敕”字。这件事更容易让高湛把 高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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