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 多年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年轻甚至年少，父亲到香港出差， 这在当时的中国内陆城市是大事件了。父亲在香港朋友的推荐下买了一瓶香水 和一件短羊绒大衣给我作为礼物，花费之高，令当时的我们直感觉头晕。 那时候，可能绝大多数的中国女人都把花露水当作是香水。抹在头发上， 喷在衣服上，又或点在手帕上，那种简陋到无比浓郁的气味，从夏天可能一直 延续到冬天，混合在人群中被嗅到，那种感觉几乎想要逃。所以，看到自己拥 有这样一瓶香水，不知道是奢华无度还是醉生梦死。 香水瓶做成一截金色树根状，放在一个精致的深玫瑰色的盒子里。无比珍 贵，娇贵的样子让我甚至很舍不得用。 我要怎样形容那种香氛呢，那是一种成熟并富有变化的香，成熟令人顿生 距离的优雅，然后，香氛却在慢慢改变，在掺合了微微的体温和微微的笑容之 后，这香氛开始变得亲近起来，亲近而温暖，直至一种可以牵手相拥的情谊。 但是，坦白说，这样的香氛对于当时那个年龄的我来说并不是合适的，包 括那件短的羊绒大衣，极简单的款式，灰白相间的条纹，以当时年轻的我 来说是太老成了，可是，它落落大方，耐得住你慢慢地看，而且又轻又暖，所 以，穿上它，我会不厌其烦地再用色彩鲜艳的围巾搭在胸前当作装饰，略作改 变。 无论如何，这是父亲给我的礼物，虽然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父亲是一 个严肃认真的人，一个威严不苟言笑的父亲，我甚至怕他，我的怕就是不说 话。我害怕被他问话，一直尖锐地逃避他对我的管教。 香水用完了，我也开始爱上香水。可是香水总是贵的，并不舍得买，偶尔 在香水柜台试一试，多几种就迷失了，还因为年轻，没有自己的个性和品味， 找不到自己喜爱的味道。就会回想起那瓶香水的味道，觉得也是一种好。 慢慢长大，渐渐成熟，懂得如何和父母温暖的谈话和相处，甚至终于可以 挽住父亲的手臂，做一个乖巧女儿走在他的身旁，慢条斯理地说一点自己的工 作，一点自己的生活，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可是，那时候，父亲已经病重。 犹记得那年的春天，到疗养院看望病重的父亲，刚刚雨后天晴，树上有大 朵大朵鲜艳怒放的紫色泡桐花直直从树冠坠落到地上，那么绝对又那么悲壮， Page 1 of 2 脚不小心踩上去，会有厚厚浓稠的花的汁液溢出，那是比生命还丰盛具体的意 象，生命如何可以如此毅然决然的开放与结束。 那年秋天，甚至天气还有夏的炎热，秋凉还没有渡进江南，父亲走了，好 象他当时的年纪，正值盛年，正值事业辉煌。 我开始寻找那只香水的味道。 经历过最挚爱亲人的生死诀别，觉得自己有很多的改变，而最大的改变是 内心变得从容和柔软，并学会脸上没有太多的情，也许这就是成熟吧。也开 始觉得那个味道是适合我的，至少，当我再用到她，嗅到那个味道的时候，让 我可以以此缅怀父亲，缅怀他曾经给予女儿的温暖的爱。 寻找一种味道，的确有些难，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牌子，我更无法面对 一个陌生的店员描摹一种味道对于我的感受。曾经在机场的香水柜台一瓶接一 瓶地试过去，然后跑开，呼吸新鲜空气，再回来试，很难，寻不到了。 有一天， 当我匆忙捧着大堆资料文件，背大大的包从商场门口经过，一个 促销男孩递给我一张香水试纸。接在手上，上电梯，因为脚步可以停下来了， 把试纸放在鼻下闻了闻，我几乎有被击中的感觉，猛然强烈，是的，就是这个 味道，我已经找了超过十年的我的记忆中第一瓶香水的味道。父亲送给我的礼 物香水的味道。因为赶时间，没有回头，看了一下试纸上的品牌名，珍惜地放 进书包里。 不容耽搁，尽快买了一瓶，初时觉得很象，渐渐开始怀疑，是吗？怎么还 是有些不一样，因为那种微妙的亲切熟捻，久了，一定会知道。 有一次，和一位深懂香水品牌和味道的朋友打听。当我画出包装、说出形 状等，他喃喃地说，你不会找到了，这是很久以前三宅一生的香水，现在已经 没有生产了。 一种思念可以贯穿生命的始终，一种味道让我坚持有寻找的必要，我还在 找，继续对于过早离开我的父亲的思念，还在找，不肯改变的思念和爱。 邹璐，祖籍中国， 现定居新加坡，曾任高级审计师，财务策划师及讲师等职。著有新 诗集《时间，一条美丽的河》， 另有新诗集《沿着河流的方向》即将出版。 Page 2 of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