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俗语与方言俗语词考本字

众语文研究 》� � ! 年第 期 ∀总第#∃ 期% 方言俗语与方言俗语词考本字 刘凯鸣 方言俗语是共同语的组成部分 。 古汉语通语与古方言俗语如同普通话与今方言俗语 一样 , 二者存在密不可分的联系 。 就古籍而论 , 尽管方言俗语词犹如凤毛麟角 , 但是记 言文字毕竟保存和遗留下来不少 , 使后人得开眼界� 。 由于种种原因 , 方言俗语词 的文字多系借字 , 这给古籍的校勘 、 注释和 阅读造成了障碍 。 方言俗语词的 考 本 字 问 题 , 尚未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 名 曰方言俗语 , 其实俗语不俗 。 宋 · 周密在 《齐东野语 》卷二十 里 说 � “方 言 俗 语 , 皆有所据 。 ” 这是符合语言实际的。 山东方言有 “这孩子鼻子〔涕〕 。!∀ · # ∃ !∀ , 真 窝囊人 。 ” “那个家伙整天% &巨 · ∋ (∃ 着脸 , 象该他二百钱似的 。 ” “丫而一丫而 )如一)己。 ” ∗唤小狗声 + 等语 。 过去只耳闻其音 , 不晓何字 。 现在考出了它们 的本 字 � “鼻 子俊 橙” , “俊橙 , 长貌 。 ” ∗ 《广韵》登韵+ “长也 ” 。 ∗ 《集韵》登韵+ 与方言鼻涕长 垂义合音同。 “暄呱着脸” , “腔恤 , 视恶貌 。 ” ∗ 《集韵 》屑韵+ “狄 ” , “狄 , 呼犬 子 。 ” ∗同上虞韵 + 二例与方言音义相合 。 由此约略地然而又是雄辩地了方言俗语 词考本字的作用和意义 。 一 、 了解方言俗语是先决条件 。 反之 , 作品虽然用了本字 , 注释也会出 错 或 不 确 切 。 ,− 林昭德 《诗词曲词语杂释 · 破 》 � “破 � 有 ‘使用 、 花费 ’ 的意思 。 ⋯⋯破木造 棺—用木料制造棺材 。 ” . 山东方言谓按需 要 尺 寸锯开捆木 或 板 、 条 木 材 日 “破料” , 石匠劈大块石头为小块 日 “破石头” 。 《说文 》石 部 � “破 , 碎 石 也 。 ” 引 任 之 , 凡解析整 、 大为零 、 小均日 “破” 。 如十元钞票请人兑换成五元 、 一元等票面的 , 日 “破开钱 ” 。 节日、 婚礼前夕倩人或自己动手将鸡鱼 ∗熄毛刮鳞去内脏 + 肉 , 按菜肴 名色 、 烹调方法等加以切割日 “破菜” 。 故 “破木” 乃 “锯解木材” 。 / − 《桃花扇 》十七出 “ 【北骂玉郎】带 【上小楼】夹白 � “我两个原要不来 , 吃亏老 燕 、 老妥强拉到此 , 惹了这场没趣 。 ” 注 � “吃亏 , 意本是受损 , 这里作副词用 , 表示 下文所说的人事而受损之意 。 ” 0 “吃亏” 是动词 。 山东方言在遇到尴尬局面 、 不良后 果 , 寻找责任者时用之 , 表示 “由于 ⋯⋯ ∗人或事物 + 才⋯ ” , 亦即 “如果没有他 ∗它 + 便不至于这样” 的肯定说法 。 如 “吃亏了这道拦河坝 , 渗水都把庄稼泡黄了 。 ” 1 − 《长生殿 》二十二出 【浪淘沙】 � “天宫原不着相思 , 报道今宵逢七夕 , 忽忆年 时。 ” 注 � “年时 � 从前 。 ” 2 北方方言 “年时” 指去年 。 牛女一年 一 度 七夕相 会 , “忽忆 ” 自为去年 。 北人孔尚任 《桃花扇 》三十二 出 《拜 坛 》下 标 “ 乙酉三 月 ” , 中 《普天乐 》史可法唱 “年时此 日 , 问苍天 , 遭的什么花甲3 ” “年 时” , 甲 申岁 也 , 弋, 了 “此日” , 三月十九日也 , 即崇祯吊死时间 , 从下文对白可以证明 。 至于他处 “年时” 可作 “从前” 解 , 则当别论 。 ∃ & 《牡丹亭》十出 【绵搭絮】 ∋ “雨香云片 , 才到梦儿边 。 无奈高堂 , 唤醒⋯闪的俺 心悠步葬 , 意软鬓偏 。 ” 注 ∋ “闪的俺 , 弄得我 , 害得我 。 ” 4 虽通 , 然非 “闪” 之确 解 。 北方方言谓所依赖者突然离去或伴侣丧其一均日 “闪” , “抛撇、 丢下” 的意思 。 此杜丽娘梦与柳梦梅 “共成云雨之欢” 时 , 被母唤醒 , 情侣幻灭 , 故云 “闪的俺” 。 白朴 【梧桐雨】三折 � “妃子 , 闪杀寡人也呵 & ” 《蒲松龄集 · 磨难曲 》十三回 � “这露水夫 妻啥相干 3 趁如今和你别了吧 , 省的你后 日要把奴来闪 。 ” 均其证 。 5 − 《牡丹亭 》四十八出 【月儿高】 � “凤髻消除 , 打不上扬州纂 。 ” 注 � “纂 � 扎发 的细绳 。 ” 6 《黄侃论学杂著 · 薪春语 》 � “汉魏之际 , 谓妇人假发为撮 。 今北方谓此 为纂儿 。 ” 今北方谓妇女所给之髻 日纂 , 非假发 。 《蒲松龄集 · 日用俗字 · 器皿章 》 � “头矍挽霎扎网纲 。 ” “挽鬓” 同 “给纂” 。 “扬州纂” 谓有地方特色的发髻 , “纂” 非扎发细绳也 。 二 、 方言俗语词用借字者 , 受其拘囿 , 更易臆断误注或就文揣义 。 7 − 《聊斋但曲选 · 墙头记 》二 回 � “原来是问问安 , 也不是敬要钱 。 ” 注 � “敬 � 这 里同 ‘径 , 。 直接了当的意思 。 ” 8 非是 。 “敬” 是 “净” 的借字 , 副词 , “光 , 只 ”义 。 《红楼梦 》一一9 回 � “这么件大事 , 咱们一点〔好处〕摸不着 , 净当苦差 & ” 是其证 。 / − 《董西厢 》七 � ‘ “一针针刺了羡觑 , 恐虑破后 , 有谁重补。 ” 注释 � “羡觑 � 结 实 。 ”: “羡觑” 的本字是 “线缉” 。 “缉 ” 古作 “捷” , 手工针肃技法之一 ,一须精心 , 二 是费时 , 其线迹正面与缝纫机一般短针脚缝法同。 缉的 目的 、 效果确是 “结实” , 但本 身并不就是 “结实” 。 1 − 《西厢记 》一本三折 【小桃红】 � “剔团圃明月如悬镜 。 ”注 � “剔团围 � 圆的形容 词 。 ‘剔 ’ 是助词 , 无义 。 ”; “剔字仅助语势” 。 < “剔 � 形容极圆的副词 , 等于现代 口语里的 ‘滴溜儿 ’ 的意思 。 ” = 三注皆未破的。 “剔” 乃 “挺 ” 字音近借字 。 至北方 方言 “很好” 、 “极好” 日 “挺好” 。 “挺” 语音也有脱鼻韵尾而发 #> 的 , 此 “挺圆” 就说 #’# > 圆” 。 ? − 《博望烧屯 》一折 【金盏儿】 � “这将军 ∗按 � 指关羽 + 内藏着君子气 , 外显出渗 人威 。 ” 《老君堂 》三折〔李靖云〕� “六员将⋯六般 儿 渗 人 兵 器 , ⋯ ” 王 瑛 始 日 � “ ‘渗人 , 均犹言怕人 。 ⋯表怕义应是 ‘渗 , 字的假借 。 ” ≅ 继而云 � “按二 ‘渗 , 字 俱 ‘惨 ’ 字之错 。 ” < 谓 “怕人 ” , 是 。 但二 “渗” 字不误 , 音 ΑΒ如 。 北方方言有 ##Α Β如 人” 之语 , 如 “真武庙里一两人高的那些神 , 绿脸红发 、 张嘴瞪眼 , 真Α Β如人 。 ” 《蒲松 龄集 》作 � “森人” � 《镶拓咒 》一回 � “老婆说有森人毛 ∗按 � 虎狼有此 + , 这话是真不 是空 。 ” ∗俱内者语 + “渗” 、 “森” 都是借字 , 本字为 “疹” 。 《集韵 》上声寝韵所 锦切 � “疹 , 骇恐貌 。 ” “疹人” 谓望之使人骇恐也 , 与 “渗” 词义无涉 。 更早为 “慎” 。 《广雅 · 释话 》 � “慎 , 恐也 。” 今沿用其音 ∗去声 + , 字则后起 “疹” 字行而 “慎”泯矣 。 5 − 《牡丹亭 》五十五出 【北点绛唇】 � “有恨妆排 , 无明耽带 , 真奇怪 。 ” 注 � “妆 排 , 犹如说播弄 。 无明 , 原是佛家说法 , 这里无明耽带 , 是无缘无故 、 有了这样遭遇的意 思 。 ” ≅ 除 “佛家说法 ”外 , 余并误 。 此丽娘父杜宝矫情耍奸的自白。 “妆排” 者假装排 遣开去〔恨〕也 。 “无明” 可视为 “愤怒” 的同义语 , “耽带” 本字通作 “担待” , 这里 有 “隐忍 、 宽恕” 义 。 由于是矫情 , 故以 “真奇怪” 总括之 。 ( & 《长生殿 》二十四出 【南泣颜回】 ∋ “恋香巢秋燕依人 , 睡银塘鸳鸯蘸眼 。 ” 注 ∋ “蘸眼 ∋ 耀眼 , 引人注 目 。 ” ) 《董西厢 》二 ∋ “贼阵里∗+郎慈眼不扎 , 道这秃厮好交 加 。 ” 注 ∋ “不扎 ∋ 侧目而 视 , ⋯不扎 即 扎 巴 。 ” < 二 注 并 误 。 “蘸” 、 “ 扎” 均 “眨” 之借字。 《说文 》目部新附 � “眨 , 目动也 。 侧洽切 。” 前例该出名 【惊变】 , 秋 燕喻贵妃 , 鸳鸯喻李隆基与贵妃 , 两句暗示将不得不离宫廷而奔蜀 � 燕至秋 , 虽恋香巢 不得不去 , 塘中睡着的鸳鸯忽而眨眼 , 乃受惊 ∗迅即有安禄山杀来 之 报+ 故 也 。 后 例 “不眨眼” 状将士 “ΧΔ郎感” 即 ∗’+ Δ郎们 ” 杀敌英雄 ∗如用作贬义则为 “残忍” + , 与 “侧目” 、 “扎巴” 无关 。 Ε − 《牡丹亭 》十一出 【征胡兵】 � #’# 后〕花园⋯亭台〔半〕倒落 。 〔便我 中年人要 去时节 , 尚〕 兀自里打个磨陀 。 女儿〔家〕甚做作 3 星辰〔高〕犹 自可 。 ∗不高怎的3 + 厮撞着 , 有甚不 著科 , 教娘怎么 3 “ ∗〔〕号内系衬字+ 注 � “有甚不著科 � 有什么不对头 、 出了什么意 外 。 ” 9 割裂剧文 , 使 “厮撞 ” 同 “科” 脱钩 , 臆断 “著科” 为 “着靠” 作释 , 非是 。 迷信 、 以为败落纪颓的池 台花园 , 有邪魔鬼祟 , 八字不硬 ∗ 即星辰不高 + 的人进入 , 会 遭其附体 , 即所谓撞科 。 《管子 · 小称篇 》 � “逐堂巫而苛病起 。 ” 《集解 》许维通注 引 《吕氏春秋 · 知接 》高诱注 � “苛病 , 鬼魂下人病也 。 ” “下人” 犹附著人 。 《红楼 梦 》二五 、 一9 二两回都写到 “撞客” 事 。 今山东年事高的农夫蚕妇仍信此事 。 “科” 、 “客” 是借字 , 盖战国即有的 “苛” 为本字。 《说文 》女部 � “烧 , 苛也 ” “苛” 犹烧也 。 《汉书 · 晃错传 》 � “除苛解烧 ” , 苛 、 烧互文。 据说苛病患者作某死者之声口 , 述彼之 事 , 日夜咖吹不休 , 故日 “苛病 ” 。 《牡》剧此处为母诫女 , 不好直言 “你去后花园要 撞苛着” , 故说出 “厮撞着” 后 , 接以委婉否定性的话 � “有甚不” 。 Φ − 《董西厢 》一 � “说不得苦厌厌一个少年身己 , 多因为那薄伟种 , 折倒得不戏 。 ” 三 � “定是些儿闲气 , 自瘦得个清秀脸儿不戏 。 ” 注 � “不戏 � 憔悴 。 不戏即不乐 , 所 以有憔悴意 。 ” < 不戏犹云憔悴也 。 ⋯凡云不戏 , 与患病曰不快之例正 同 。 ” < 两释均 未允当 。 “戏 ” 者 “细” 之借字也 。 “细” “小也 。” ∗ 《玉 篇 》 + 亦 犹 轻 也 。 “不 细 ” 犹 “不轻 ” 。 宋 《儒林公议 》 � “谓天子 以连意逐贤人 , 诚恐中外闻之所损不 细 。 ” < 是其证 。 “折倒” 即 “折蹬” 、 “折腾” 。 折倒得不细 、 瘦得不 细 , “不 细” 均 作 补 语 , 表程度 。 “憔悴 ” 与 “不戏” 并无音义联系 , 故不足取 。 Γ − 《琵琶记 》九出〔末白〕� “只有一万匹马 , 一千三百个漏蹄 , 二千七百个抹庸 , 三千八百个熟瘸 , 二千二百个慈眼 。 ” 注释 � “漏蹄 � 犹云 ‘穿蹄 , , 谓铁蹄穿漏 。 抹 庸 、 慈眼 � 未详何病 , 待考 。 ‘慈眼 , 疑是 ‘患眼 , 之误 。 ” = “漏蹄 ” 等四者并马病 名 。 “穿蹄 ” 之释 , 非是 。 患眼之疑 , 实误 。 “漏蹄” , 奇蹄类牲畜常有 , 谓蹄心肿胀出 脓 , 故云 。 “抹履” 本字当作 “磨眼” ∗眼读轻声 + 。 指晒 、 撵 、 套等著畜体突起部分 , 久磨成老茧而触之作痛者 , 有此病之畜 , 不受套或鞍具 。 “熟瘸” 谓一役使就腿瘸 , 且 久不琦 。 “慈眼” 本字 “瓷眼” , 指马眼生白内障者 。 以上诸例 , 从反面说明了解熟悉方言俗语 , 和考出它们的本字在注释中的地位与作 用 。 兰 、 考本字在校勘 、 注释等古籍整理领域中有它的权威性和连带作用 。 《独角牛》 一折 【单雁儿】 ∋ “早则倒 、 倒 、 倒了你个教头 , ⋯似倒了一个糠布袋 , 摔翻 了 个 肉春 牛 , 呸 , , 眨 , 眨 , 眨 , 不害你娘羞 。 ” 此是对打胜者嘲弄败者 。 春牛 , 古于立春日举 行仪式时用的泥塑之牛 。 儿童玩具亦有春牛 , 为小型布缝实以糠或棉絮 之 物 。 土 牛 说 “打 ” , 肉春甲喻人 , 说 “摔” 。 “睡” 象声 词 , 借 字。 山 东 儿 歌 ∋ “ − 而 , − 己。 − 如 , 牵牛来 , 牵到栏里掉了鞋 ∀. �(� % 。 ” 循声求义 , 知 “睡” 、 “ − 而” 本 字 为 牟 ∀− ( /% ” 。 《说文 》牛部 ∋ “牟 , 牛鸣也 。 莫浮切 。 ” 《桃花女 》楔子 【彭大云】 ∋ “你 常在我根前卖弄这阴阳有准 、 祸福无差 , 今日如何 0 好惶恐人也 1 毛 , 毛 , 毛 2 ” 《争报 恩 》二折 【搽旦云】 ∋ “好么 , 只说璋过鹿过 , 可不说魔 ∀谐 “己” % 过 , 每日则捏舌头 说别人 , 今 日可是你还不羞死 了哩 1 毛 , 毛 , 毛 2 ” ‘ 此二例各三个 “毛 ” 字 , 但不能援 前例处理 。 山东民俗 , 讥消人 、 羞人 , 伸出食指作刮鼻状 , 边 口出 “丢 , 丢 , 丢 1 ” 之 语 。 据此 , 知二例之 “毛” 乃 “丢” 字之 讹 , 《元曲选 》 、 《元曲选外编 》的校订者失 校 。 少 注释 ∋ � 仅举一例 。 《三国志 》卷四二 《蜀志 · 周群传》中提到刘备与张裕戏谑 , 谓彼时男子生殖器为 “琢” 音。 . 《西南师范学院学报》 7Γ Φ1年第 1 期 。 0 王季思等合注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7Γ 5Γ 。 2徐朔方校注本7/ 7页。 6徐朔方、 杨笑梅校注本75 ≅页。 6同4 //Γ页 。 8 齐鲁书社7ΓΦ ≅年版 , Ε7 页 。 : 《戏曲词语汇释》 ?5Η 页。 ; 同: 1/5页 。 < 王季思校注 《西厢记 》 , 上海古籍 。 :吴晓铃注 《西厢记》 Ε≅ 页 , 人民文学出版社 , 7Γ 5Ε 。 = 王瑛 《元曲通假字俗语考辨 》 , 《中国语文》 7Γ Φ/年第?期。 < 王瑛 《俗语词研究与戏曲校勘 》 , 《中华文史论丛 》7 Γ Φ 1年第一辑。 < 同6/ΗΦ页。 < 同27/Φ 页。 < 同: Η /页 。 = 同4 57 页 。 < 同: ΗΕ页 。 < 张相 《诗词曲语词汇释 》 Η7。页 。 < 转引《历代小说笔记选 》 ∗字+ 11Ε 页 , 上海书店 , 7ΓΦ 1。 : 钱南扬校注 《琵琶记 》ΗΗ 页 , 上海古籍出版社 , 7 Γ 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