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弟弟 2002年8月13日，在这小县城里，我弟弟出生了。 家人们都很高兴，包括我，我终于有个伴了。可爸爸妈妈都希望是个女儿。 弟弟有一只眼睛没开，妈妈问那个医生怎么回事，医生说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几天后，妈妈和弟弟一起出院了。我记得那天阳光特别明媚 ，没有乌云，有风吹得路旁的树沙沙歌唱。 十天后，弟弟的眼睛还是没开。妈妈急了，马上和爸爸去了县里的另一所大医院。结果是个噩耗，弟弟是个病孩子，还是个脑子有病的孩子，脑积水。医生说这个病可能治不好。可妈妈却坚持要治。于是妈妈又住院了，还要做高压氧。 我那时八岁，弟弟才生下来12天。他牙齿一颗也没长，但他咬人的力气却非常大。我会把手放入他嘴里让他咬，可总被妈妈骂。他的眼睛都开了，可迟开的那只却小很多。 妈妈和弟弟还在做高压氧。可医生说弟弟没什么起色，劝妈妈尽早把他丢掉。那晚我躺在病床上装睡，听到妈妈的哭泣声，但她始终不愿丢掉弟弟。 我是喜欢弟弟的。他有个小小的鼻子，淡淡的眉毛，嘴唇很薄，但牙齿还没怎么长。我喜欢抱他，可妈妈不肯让我抱，怕我粗手粗脚弄伤他。 妈妈问我：“你长大后愿不愿意照顾你弟弟？” 我以为妈妈要丢掉弟弟，急忙说：“当然会！反正弟弟过几年就好了。”我以为是这样的，因为我不知道那病的概念。 第二天起来，发现爸妈和弟弟都不在了。才记起，妈妈他们要去长沙给弟弟看病。我望着桌上的钱自己开始做饭。 那时，我家算有钱的了，至少在当地是。爸爸在镇上买了套房子。于是我们从有爷爷奶奶的村子里搬了出来。 不知道过了几天，妈妈回来了。我刚放学，看见妈妈，就热情的喊了她。妈妈神情憔悴，但小小的我看不出半点端倪。我问妈妈：“妈妈，我叫你买的乒乓球拍买了吗？” “买了，我儿子说的我当然记得！”妈妈笑了。 我拿着拍子去自己房间玩去了。过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我没看到弟弟。我急忙跑出来问妈妈：“弟弟呢？” “丢了。”妈妈平静地说。 我努力地回想弟弟的样子，想让自己哭出来。突然听到妈妈房间里传来一声叫唤，我一下子笑了，对妈妈说：“弟弟醒了。” 妈妈抹着泪走了过来，抱起弟弟，又看电视去了。 其实妈妈是丢了弟弟的，可最后还是抱了回来。 像是一朵飘浮的巨大乌云，经过我们家并爱上了我们家，不走了。 爸爸妈妈像是变了一个人，动不动就吵架，打架。妈妈一下子不知老了多少岁。她一吵架就说着要离婚。而他每次就打妈妈。 一天晚上，他们不知为何吵了起来，爸爸又喝了酒，于是他们就打了起来。我以为像平常一样，可是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便急忙从我房间跑了出去。结果看见爸爸想疯了一样抓着妈妈的头发，使劲打她的偷。或者他就是个疯子。而妈妈也在用衣架子使劲打爸爸的腿。我一下子就哭了，我跑过去对他们说：“你们再打，我就去死！”我都不知道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可是他们想没听见我的话一样，依旧在打，没有谁理我。 我抱着弟弟打了电话给舅舅，哭着喊着叫他快来。门口有聚集了左右的邻居，可他们只是一味的在旁边评论，劝说。但没有一个人进来讲他们分开。我抱着弟弟蹲在墙角，看着妈妈用很厚的烟灰缸向爸爸砸去，又看着爸爸像魔鬼一样拿起凳子狠狠地砸在妈妈的背上。我在哭，可没有声音，弟弟也在哭，很大声的哭。 舅舅来了，帮着妈妈打爸爸。最终他们停下来了，大喊大叫着。我知道舅舅是对爸爸失望了，拉上妈妈就走了，还有弟弟。 围观的人也散了，我什么也没说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并上了锁。 夜里真静，偶尔有一辆货车经过会照亮我房间的窗。天天没有星星和月亮，漆黑漆黑的。我以为爸爸妈妈就要离婚了，其实我也希望如此。 第二天，妈妈又抱着弟弟回来了。我问妈妈：“妈妈，你不是说要和爸爸离婚的吗？” 妈妈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你那么希望我们离？” 我很想说是的，那样妈妈就不用这样那个辛苦了。 那年我十岁，弟弟才两岁。他什么都还不会，不会坐，不会说，不会走。 天空蔚蓝蔚蓝的，没有一片云朵。池塘里的荷花都开了，非常漂亮。每个孩子都沉浸在暑假的喜悦中，只有我还闷闷不乐。 爸爸很少去工作了，天天只知道打牌。妈妈也一样。 我则在家里和弟弟玩。他们认为我很乖，因为我从不打架，从不干坏事，而且成绩很好。我和弟弟在家就仅仅是看电视，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我多弟弟说：“爸爸妈妈都不管我们了，只知道打牌！”弟弟什么也没做，继续咬他的手，还时不时地拉我耳朵。 日子过了又过，很平静。真到2009年那个夏天。 我已经在县城读玩初中了。成绩差了，也许是玩游戏的缘故吧。可爸爸妈妈不知道我玩游戏，因为在他们眼中我还是那个乖乖的孩子，什么也没变。 爸爸大概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妈妈很生气。可爸爸却不争气，欠了许多钱。家里的亲戚都对我说：“你爸不争气，你可要争气啊！你要想你妈妈过上好日子，你就要努力读书啊！”我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妈妈确实很辛苦，但是我却在心中骂他们：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爸爸，你们还不是一样！可是他们说的全是对的。 妈妈说她和爸爸要外出打工了，叫我带好弟弟。于是我和弟弟就去了姨家。其实是我家，只是我爸妈不在，她们一家就到我家住着了。我并不反感她们，姨是我妈的亲妹妹，且她对我很好，比对她的女儿还好。我和她女儿很玩的来，她叫梁丝丝。 我的任务便是每天负责弟弟的吃喝拉撒。有是姨也会帮我喂弟弟吃饭，但每当她烦躁起来时我都会自己停下吃饭，先喂了弟弟，因为我受不了别人说他，即使他那么令人恨。我也不讨厌姨，因为她在这方面都算好的了。然而最令我头痛的是弟弟拉屎拉尿从不会发出任何征兆。 丝丝邀我一起下去玩。那都是傍晚了，刚吃了晚饭。天边的晚霞向世人表示它的不舍与无奈。我本想说不的，但又想到自己都很多天没出过门了，也就答应了。于是我就马上给弟弟洗了澡，把他放在床上，然后下去玩去了。姨父他们也天天打牌，所以我们不用担心他们会回来。 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去，就去那小网吧里上网去了，那网速简直比我学校的都差！一小时后，我们回家了。到家后，我先去看了下弟弟。结果他还没睡。床单被他卷了起来，他被包成了一团。他已经会坐了，也能一个人坐起来，就是不会走。他只会叫“妈妈”，任何人他都喊“妈妈”。我闻到了一种不好的气味，我知道他拉了，在我们睡的床上！我跑过去把缠在他身上的床单扯了下来，上面全都是！他身上也有。我把他像拎小猫一样拎到浴室。把他刚换的衣服脱了下来。打开热水器，用莲蓬头给他冲洗。他却一直在笑，很惊喜，没有一丝愧疚感。我知道他是喜欢水的。 洗完后，我将他放在客厅里，我把房里的床单，枕头都拎到了厕所，将它们放在地上，用自来水冲洗着。而丝丝却躲在她自己房里不肯出来。我知道她是嫌弃弟弟的。我叫她拿空气清新剂去喷到我房里，记得把窗户打开，把门关上。她极不情愿地做了这些事，一个人跑了下去。 我在厕所里洗那些东西，我不能让姨她洗，她会不愉快，我只能自己洗。我没有太大的反应，或者说我已经习惯了。以前是妈妈洗，现在是我洗。我们前世都欠了弟弟的债，所以这辈子他来讨了。 洗完了，也就八点了。家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弟弟一直在叫妈妈。他七岁了，会说的只有这个词。我房间里的气味也散的差不多了。我给弟弟又换了一身衣服，我抱着他去睡去了。我们都没睡，弟弟总是爬到我头上来，然后他就咬自己的手，他的口水就流到了我的脸上 还有头发上。我突然哭了起来，我把他推开了，他又爬过来。我又推开，他有爬过来。我干脆坐了起来，他看着我呵呵呵呵地笑。我的眼泪哗哗的流，他看见我哭了，他也就不笑了，扁扁嘴就要哭。我躺了下去，他就不哭了。我在他耳边呢喃：“弟弟，你要什么时候才好啊？不，你要什么时候才死啊？！他们都说你活不长呢！快死吧你！”说完，我便侧向一边，止不住地眼泪侵染了枕头。他还是想爬到我头上来，我一扬手，吧他推开了。我走下床，指着他说：“你怎么还没死！你还活着干什么！你害人害己啊！”我哭得歇底斯里，而弟弟却满脸笑容。我走过去，给了他两耳光，我知道很疼，因为我自己的手都麻了。他怔了怔，像是反应不过来，然后没有扁嘴就大哭了起来。他声音很响亮，像是能冲破天际。我听着很烦，对他大吼：“你哭什么哭，我都不哭你哭什么哭！”然后我把他抱了起来，哄着他，叫他别哭了。他很好哄得，抱起来走几下就好了。 其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得吧，他是无辜的。可是我恨他，恨他限制了我的自由，我的未来。我两个月的暑假几乎很少出家门，弟弟也一样。因为我无法想妈妈一样抱着他在大街上大摇大摆。我害怕世俗的眼光，嘲笑的眼光。可是，我知道我还爱他，不管怎样，我还爱他。 8月24日来了，终于来了。我们学校要提前一个星期去军训。我特别期望这一天的到来。我会把弟弟交给姨夫，然后他再送到婆婆那里，因为奶奶不肯带弟弟。我就去学校了。我终于脱离苦海了。走时，我看着即将睡去的弟弟，吻了他。然后坐最早的客车上了县城。 那晚，舅舅一脸慌乱地把我从教室了拉了出去。坐着他的小车往我在的镇上赶。他对我说：“你弟弟死了。” 我面无表情：“哦。” 路上，我看见了一只野猫，绿色的眼睛望着这辆车。我看见它的嘴动了一下，“喵。” 到了婆婆，家人都在，爷爷奶奶也在，可爸爸妈妈不在。 婆婆哭成了泪人，她是很爱我们这些孩子的。她说：“今天上午送到这的时候就睡着，我还以为没什么事，可到了中午就没气了！”她一只抱着弟弟。我走过去，没有哭，对婆婆说：“婆婆，给我好吗？” 婆婆给了我，我抱着他，冰冷的肌肤让我感到了寒冷。可今早的阳光还那么耀眼。我没哭，真没哭。我俯身在他耳旁：“你死了，终于死了。” 两天后，爸妈来了。可弟弟已经要出殡了。我看见妈妈哭得和婆婆一样。我笑了，笑妈妈和婆婆不愧是母女。 弟弟的遗像还没来得及挂，它的尸体已被慢慢抬走了。婆婆哭着对妈妈说：“你的这死儿子，还要和我来抢棺材！”他们又可哭成了一团。 一路上，风平浪静。偶尔有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迅速地飞过，没有停驻的意思。也没有出现乌鸦。天慢慢亮了起来。草上还挂着露珠。 坟已经挖好了，要埋得时候妈妈还不忘骂几句：“你这死东西，要死也不早点死，拖累我这么多年啊你！你这死儿子！”全埋了时，妈妈晕了。其实我知道她是很爱弟弟的，可弟弟却不该来到这世间。 人们都要走了，我藏了一把锄头。 等他们走后，我拿着锄头把弟弟的坟挖开，把他的棺砸了，把他抱了出来，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弟弟的叫唤：“哥哥，哥哥．．．．．．”可这山林太安静，什么也没变，什么也没有。 其实谁也不知道，弟弟是我杀的。上学那天早上，我喂他吃了很多粒安眠药。可是没有人调查他的死因。都认为他是自然死亡，或者都认为他该死了。爸，妈，不要怪我，我只是不想让我们再痛苦下去。弟弟也一样吧。妈妈，这可是他会说的第一句话啊。 爸妈，请原谅我。 我抱着弟弟，像深山走去。落叶掩埋了我走过的路。我一直不愿意知道弟弟的名字，因为“弟弟”这两个字是我对他的专属名词，没有必要改变，也舍不得改变。我会陪着你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