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祖先赤兔马

赤兔马 赤兔胭脂兽，这匹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马，前些天同它的新主人来到了我们小镇。他是个游乡照相师，身材高大，长着一张狮子般雄伟的脸，连鬓的大胡子和头发乱蓬蓬地长成了一片，但额下那双活泼的黑眼珠却透露出那种长年漫游的人所特有的浪荡劲儿，从而使他那副令人望而生畏的躯体显得屈伸自如。他一边摆弄着照像器械，一边操着乱七八糟的外乡口音向我们兜揽生意。 我们中间基本上没有谁能抗拒兔马背上的那套鞍辔散发出的魔力，如果有哪个夸夸其谈的无赖汉指着它奚落一通，嗤笑它如今竟沦落到任何一个付得起十元小钱的苍头村夫都能骑上去的境地，那么这嗤笑只会十倍地反射到他自己身上，明晃晃地照耀着他那浑然不觉，上下翻飞的肥厚双唇。谁都知道如今我们各处都已联成一片，版图漫无边际，边境线像地平线一样难以追踪，我们再也找不到城门的朝向，更开辟不出冲杀，浴血，取胜，战死的沙场，英雄们的勇略在我们手上已退化成编造谎言的伎俩，至于刀剑，早就被吸纳入掌心，只能在空中比划成拒绝的手势，逼急了，我们就朝对方的背影吐唾沫，所以赤兔马来得适逢其时，它象征性地在我们身上切开了一道伤口，使我们稀薄的血液得以汇入到一个风起云涌的伟大时代中去。 所以，还有什么能阻止我们这些最卑微的时代里的不幸子民张开双臂奔向赤兔马呢？我们在照相师的帮助下，全身披挂上仿真的铠甲，颤巍巍地爬上马鞍，尽管连我们脚趾里的血液都在不安地震荡，我们仍极力扶正自己，一手抓紧缰绳，一手举着兵器，摆出一幅自认为最神气，最不可一世的样子，让那个气质轻浮，却为我们带来了不朽的福音的使徒永久固定下来。 而赤兔马呢？尽管自打它被人认出的那一刻起，就以其迅猛，狂暴和践踏的威力被喻为只有盖世英雄才能驾驭的死神，但它在消耗掉两个将军后，却没再去找第三个——第一个骑着它为美而杀死了父亲，它却驼着第二位逃离奢华的形式，一路荡平阻碍，奔向他颠簸，飘零，朝不保夕的家园，这并非出自对数字三的敬畏，而是因为身处各路大军冲撞，汇聚，分崩的渦心，它逐渐发现了那条潜藏在其中的法则。它发现它亲身参与的波澜壮阔的历史，只是这一法则照亮的一些琐碎的碎片，没有这一法则，那些碎片就会立即被吞没在黑暗中，与其说是这些碎片指示出了法则的存在，还不如说这些碎片是由法则身上的光随意点染而成的，所以这些纷扬，迷离的碎片注定要被打乱，重组，生发，以致面目全非。而它纵横驰奔，看似畅通无阻，甚至连命运之神面对它挟裹着雷电般的冲击都不得不退避，然而事实上它却是跟随着这一法则亦步亦趋地绕圈子，它殷红色的汗水并未融进大地，都变成了撒向它但随即便干枯了的花瓣。 所以它毫无留恋地从传奇的三国古战场脱身而出，一路溜溜达达走进了我们闹哄哄的小镇。它不再满载死亡在乱军丛中播撒，点石成金，而是悠闲地站在树荫下，远离了陷马坑，绊马索之类的道具，懒洋洋地喷着鼻息，甩动尾巴，扫拂那些在阳光和市嚣深处飞舞的苍蝇。